清晨的露珠沿着叶的脉络汇至叶尖，不堪负重的新生嫩叶，终是弯下了腰，将露珠弹了去。

“啪。”露珠穿过几道透过密林的晨光，砸在黎明的鼻尖，发出细微的声响。

黎明抽了抽鼻子，睁开有些红肿的眼。由于是自己醒的，不是龙游叫醒的。黎明没有一下子就坐起来，而是干躺着看着清晨的密林。

远处传来鸟儿婉转的歌唱声，微凉的清风晃着叶，弄出好听的沙沙声。泥土的气息夹杂着些许烟火味，令黎明想起昨夜的篝火与狼肉。

黎明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视线变得清晰起来。之前狰狞的树又恢复沉稳的模样，群蜘残留的蛛网还挂在树上，随着清风飘摇回荡。

浅蓝色的灵蝶于晨光中翩翩起舞，优雅地飞向树冠，想要吸食叶上的露珠，被清风带动的蛛丝一晃而过，好巧不巧地扫到大意的灵蝶。

灵蝶被蛛丝粘住了半边翅膀，它慌乱地挣扎着，但那只是徒劳，群蜘的蛛丝拥有可怕的粘性与韧性，连普通的中型生物都能捕获，更何况小小的灵蝶。

看到全过程的黎明坐起身，走到树下。

“我建议你不要救它。”坐一旁的龙游嚼着能洁牙的薄荷果说道。

“不用你管。”黎明还为昨天的事情生着气。

“那救完过来吃薄荷果，昨天你吃完肉就睡，牙会变脏的。”

黎明仰头看着有三个龙叔那么高的大树沉默着，他并不会爬树，也不知道怎么让灵蝶和蛛网分开。往常这时候黎明都会直接向龙游求助，但现在他正因莫名的自尊心闹别扭。

“只要你愿意原谅我，我就帮你。”

“……”

“不要犹豫，等一下让路过的鸟儿发现灵蝶，我想救都来不及救了。”

“救它。”

“原谅我？”

“嗯……”这声音几乎听不见。

“好孩子。”龙游走过来揉了揉黎明的脑袋：“你该洗头了。”

“……”

龙游轻声念咒，右手一挥，飘荡的蛛网便被风刃切断，灵蝶带着一截蛛网掉落下来，黎明赶忙去接。

“龙叔，我被粘住了。”接到灵蝶的黎明，发现蛛网缠在了手上。

“没事的，过一会它就会失去粘性。被截成一段的群蛛网会因为内部灵性结构的破坏而变成没用的蛛网，这也是我没采集它们的原因。”

正如龙游所言，还没等黎明消化完龙游所说的话，黎明无意中的拉扯，就将蛛网扯成几段。

“飞吧。”黎明将捧在手心里的灵蝶向上抛了抛。但灵蝶并没有如黎明预想的那样飞向天空，而是依旧停在黎明的手心扇了扇颜色渐渐变成金色的翅膀。

“龙叔，为什么它不肯飞走？”

“说不定它喜欢上你了。”

“喜欢？”

“就是想待在你身边的意思。”

“那我可以养它吗？像灵医养大白那样。”大白是灵医的白猫，黎明在灵医家时经常逗它，只是大白对黎明基本上是爱理不理。

“可以，如果你不怕伤心的话。”

“为什么会伤心？”

龙游笑了笑没说话，转身收拾起行李。

就这样，黎明与龙游的旅途多了一只奇特的灵蝶。

两人赶路时，灵蝶就趴在黎明的肩上。停下休息时，灵蝶就会绕着黎明飞舞，翅膀的颜色也往往会在此时由浅蓝变成金色。

灵蝶似乎真的很喜欢黎明。无论何时何地都会相伴在黎明的身边，哪怕是黎明跳河里洗澡，灵蝶也会静静地停在黎明脱下的衣物上等候。

黎明也开始对灵蝶有所了解，灵蝶日出而起，日落而息，休息时翅膀摊开，睡觉时翅膀合起，最爱做的事应该就是喝清晨的露水，因为那是灵蝶主动飞离黎明最远的时候。

明天变成今天，今天变成昨天，日子在吃喝和赶路中悄然交替，黎明也渐渐习惯了灵蝶的存在。

又迎来一个清晨，黎明和往常一样睁开了双眼，谨慎地寻找经常停在自己身上睡觉的灵蝶，虽然这个时候灵蝶基本上都在吸食露珠，但要是万一灵蝶吸完露珠又飞回来，黎明又大意地翻个身将灵蝶给压到，那可要难过死了。

黎明是对的，今天的灵蝶停在黎明的手臂上，想必是已经喝过露水了。黎明坐起身来抬起手，灵蝶便携着微凉的气息落于食指尖。

“早安，小呆。”因为灵蝶有些呆呆的，所以黎明给灵蝶取了小呆这么个名字。

小呆扇了扇翅膀，算是作了回应。

“黎明，今天早餐只有树干果，不要吃一半就丢了，中午找不到合适的猎物的话，你又要饿肚子了。”

“又是树干果，不能有别的吗？”

“你可以选择不吃。”

“我要是小呆就好了，只用喝露水就能度过一天。”黎明看了看飞到自己肩膀上的小呆。

“小呆可不是只喝露水就能存活的生物。”

“可我没见过小呆吃别的东西呀。”

“它吃的东西你看不见而已，它翅膀变成金色的时候就是在进食。”

“难不成我是小呆的食物？”黎明回想到小呆飞舞在自己身边变成金色时的模样。

“准确的说它的食物是你身边的灵气，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你体内的灵旋吧？”

“好像是说我的灵旋不会停，还会不断变大……”

“大致就是这么个意思。你的灵旋现在会持续不断地吸引四周的灵气，只要你停止移动，灵气就会不断累积在你四周，当灵气的浓度达到一定程度时，小呆就能直接吸食空气中的灵气。”

“植物也会吸引四周的灵气，特别是花所蕴含的灵气最多，小呆遇到你之前，应该是通过类似吸花蜜的行为吸食灵气。”

“原来小呆和灵医家的灵蝶是一样的吗？”

“小呆也是灵蝶。”

“我还以为小呆是独一无二的。”黎明有些失落。

“不对哦。对你来说，这世界没有别的灵蝶叫小呆了吧？”

“嗯，只有小呆叫小呆……”

“它是你的小呆，只有你会喂它清晨的露水，向它问候早安晚安。只有你会担心它的安危，顾虑它是否高兴。也只有你会在未来看到别的灵蝶时，会想起一只被你命名为小呆的灵蝶。你难道不觉得这就是独一无二了吗？”

…………

夜，无星无月。

“龙叔。”

“嗯？”

“小呆怎么了？”

“它要走了。”

“它不是喜欢我吗？为什么要走？”

“大地在呼唤它回去。”

似乎被什么吸引着，小呆一反常态，扇动着光亮越来越微弱的翅膀向密林之外飞去。黎明跟在它身后，不安地抓着龙游的衣角。

“和它道别吧。”龙游停下脚步，前面是无路可走的断崖。“再不道别就来不及了。”

“小呆，再见！”黎明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喊出和灵医离别时说的话语。

小呆没有回应，还是如魔怔一般向远方飞去，光芒暗淡的它很快就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

没得到回应的黎明有些失落地低下头。

“把头抬起，低头会让你错过很多重要的事。”

黎明不明白龙游为什么在这时说这话，但还是抬起头来。

漆黑的夜幕下亮起零星的火光，黎明疑惑地看向龙游。

正巧一只亮着红光的生物飞过黎明和龙游之间，黎明这才意识到那些火光是灵蝶发出来的。

第一只灵蝶飞过后，数不尽的灵蝶从四面八方哗啦啦地涌来，汇聚于断崖下的森林上空。漫山偏野的火光照亮沉默晦暗的山，映红远方蜿蜒的江。

灵蝶于天地间飞舞着，盘旋着，构成蔚为壮观的火红色龙卷风，澎湃的灵气在火龙卷中爆发出来，黎明能感受到无形的波动一层一层地向四周扩散，也能看到大片大片的火光消散在天际。

奇观来得快，消失得也快。

当最后一片火光黯灭，夜幕便重归平静。

“寿命快到尽头的灵蝶汇聚在一起进行最后一次飞舞，我们称这种现象为蝶舞。”

“灵蝶的寿命一般只有十五天，这十五天里，它们会用尽一切可能收集灵气，即使收集的量满足了自身所需，它们也还是会去收集。而它们这么做的目的，就是为了在生命终结时制造一片灵气浓郁到能让后代孵化的环境，有灵蝶在上飞舞的森林，必有灵蝶的继承者悄然诞生。”

“小呆是死了吗？”黎明的情绪很低落。

“是的。”

“不被杀也会死吗？”

“寿命到了不论是谁都会死。”

“龙叔也会吗？”

“会的。”

“我不要龙叔死。”黎明略带哭腔地抱住龙游。

“死亡并不可怕。我们的灵魂来自大地，死后也会回归大地。同为人类的我们，不出意外的话我肯定会先离你而去，而那个时候，我不希望你为此而哭泣。”龙游蹲下，摩挲着黎明脸蛋，抹去他眼角的泪水。

“灵魂是灵变成的，我的灵魂回归大地后，又会因灵的守恒来到世间，或许我会变成一股被清风携裹的灵气，又或许会变成游荡在空气中的灵粒，当然，我还可能变成一朵你路过的花的灵魂。”

“死亡并不会让什么消失，它只是让生命以另一种方式存在。即便有一天我与死亡不期而遇，我也仍会与你共同分享这个世界的阳光和雨露。所以当那一天到来的时候，请你不要哭泣，我只是离开了，但并没有消失。而没有消失就意味着，我们还有再相遇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