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香影录》

第 108 章 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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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年,三月,开春。

玉生香将邪功《白露》交到乾坤盟会上,整个南北江湖震动起来,无人不感激她。紫川派宗主百里睚岸做主,亲自烧毁了《白露》。

看着那红彤彤的火光舔舐尽黑暗的书页,玉生香与温珑陵悄然交换着眼神,彼此都如释重负。

这等时节,春寒未销,玉生香抬手紧了紧温珑陵披在鹄雁家袍外的白鹤氅,体贴道:“天冷,别冻着身子。”

温珑陵点点头,道:“你也是。”

百里睚岸看看玉生香,又看看温珑陵,暗想,玉生香花容月貌,温珑陵龙章凤姿,当真是一对璧人,仿佛生来便相配。

而他二人之间,生来便有一种相融的气场,亲密无间,此缠彼绕,共生共长。

百里睚岸叹道:“后生可畏啊。”

玉生香登时持起菱风剑,向百里老前辈拱手道:“不敢不敢,能为江湖付出一二,是我二人的造化。”

温珑陵的笑,总是让人如沐春风:“不全是我和玉娘的功劳,更仰仗诸位江湖侠士出手相助。”

随后,玉生香和温珑陵目光碰到了一起,又是相视一笑。

长安在北方,气候寒冷。故百里睚岸穿着黑貂氅,他抚了抚自己的厚氅,抚掌叹道:“今年乾坤盟会的英雄榜,玉生香玉女侠,位列第一!”

登时,全场江湖侠士的目光,都聚在玉生香身上。

今日,玉生香穿一袭桃花暗红绸裙,腰际坠着两痕红玛瑙坠子,锁骨上绘着精致的花纹,一举一动皆是风华绝代,整个人就是三月里最艳丽的颜色。

她的眼睛特别亮,唇线优美,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以往,乾坤盟会的第一,是武圣宣金阙。今时今日,换成了玉生香。

玉生香向擂台下拱手,表示“承让”的意思。

忽然,玉生香想起了多年前,那时候她还是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她第一次来乾坤盟会,本想上台比试一场,却被宣琅琊戳破身份,活生生被赶出了乾坤盟会。

当初那滋味难过极了,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而今看来,一切都算不得什么了。

起起落落,人生寻常而已。

这一回的乾坤盟会,位列第二的是濯雪派玉剑丹,位列第三的是紫川派百里檀风。温珑陵紧随其后,夺得第四名。

此时,玉生香微微侧目,正好看到了玉剑丹。

他身负长剑,穿一袭端正的墨绿狴犴袍服,跟随在玉甄则身边。微风吹起他额前的两缕青丝,越发显得眉目深邃。

玉生香有一瞬间的错觉,她觉得,玉剑丹的目光里,有一抹隐藏的煞气。

随后,玉剑丹也看过来,薄唇微微翕动,轻道:“香师妹。”算是打了个招呼。

温珑陵走来,抚着淬玉剑的象牙白剑穗,柔声道:“玉娘,过来。”

玉生香凑过去,趁人不备,咬了他耳朵一口:“怎么了?”

“我有话对你说。”

他说话之前,玉生香的心口就开始漾起来,胜蜜糖甜。

她悄声问:“说什么呀?”

温珑陵握紧了她:“你今日很美。”

你今日站在乾坤盟会擂台上的模样,很美。

烛螭派四分五裂,残余势力开始狗咬狗。甚至都有那不成器的亲戚开始琢磨着瓜分家产、瓜分宝器。

向来一家独大的南方江湖,自然变天了。流言纷纷,议论不止。

世人便是如此:你得势的时候,个个儿来锦上添花;等你落魄了,个个儿都恨不得去踩上一脚。拜高踩低,跟红顶白。

多年前,因为段甚衣折磨死了江湖第一美人秦雪瑶,宣琼琚拔刀相助,杀了段甚衣。彼时人人拍手称快,现下,都议论起这桩旧事,说宣琼琚仗势欺人。

“他们宣家的人啊,个个霸道不堪,人人为祸江湖。宣琅琊、宣琼琚这对姐弟,跟他老子一样!”

“哎哟,我跟你说!烛螭派的人有多狂妄?那是要多狂妄有多狂妄!白马寺,宣公子说烧就烧;段公子,宣小姐说杀就杀!”

“江湖苦宣家久矣!如今灭了,灭的好!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哼!段甚衣和自己夫人的事儿,与她宣琼琚什么关系?!说杀就杀,真是任意妄为!”

事情没变,可人言变了。曾经的见义勇为,如今成了任意妄为。

玉生香听到这些话,也不分辨。世上最难控制的就是人言,倘若每一句话都要计较,她还要不要活了?

濯雪派。

大师兄玉剑丹的住所是九龛台,因他喜静,所以很少有人前来打扰。偌大的高台里,唯有两个小弟子贴身侍奉。

九龛台靠近碧芍居,曾经玉家大小姐住的碧芍居。

此事,玉剑丹正在湖边垂钓,开春后,碧波解冻,春风吹皱一池水,煞是好看。

这个时节,很少有鱼。可玉剑丹钓得很认真、很认真,他伟岸的背影仿佛一尊石雕。

年轻的小师弟端着茶水走来,悄声说:“丹师兄,到时辰吃晚膳了。先喝点茶润润喉吧?”

玉剑丹纹丝不动,英气的眼眸望着水中涟漪,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许久之后,他才摇摇头。

小师弟无端感受到了一股压迫感:“师兄……”

忽然,玉剑丹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就快到了要收网的时候了!”

说罢,玉剑丹骤然提起鱼竿,那鱼竿上,咬着一连串肥鲤鱼,个个粗若儿臂。小师弟惊讶地抽了一口气,原来,师兄不是在钓一条鱼,而是在等所有的鱼都咬钩!

暮色在玉剑丹的眉心烙下些许煞气。他忽然直起身子,仿佛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他迫不及待地、粗鲁地脱下象征身份的墨绿狴犴家袍!

小弟子又抽了一口气:“啊——”

大师兄的后背上,赫然纹着狰狞的图腾!青山白水的图腾!

这种样式的图腾,已经隐匿在江湖的尘烟中多年,无人记起。这是早已覆灭的扶苏派的图腾。

“师兄……你怎么……”

玉剑丹笑得痛快,他的眼神变了,仿佛是换了一缕魂魄,换了个人:“到我收网的时候了!到了!——这十余年来,穿的衣裳是狴犴袍,刻在我身上的,仍旧是青山白水。”

刻在我身上的,仍旧是青山白水!

小弟子吓得腿都软了,忽然惊叫一声,往宗主那里跌跌撞撞地跑去。

玉剑丹浑不在意,仿佛不曾看到一般。他足踏檐角,使出绝顶轻功,飞檐走壁,不在话下。

一炷香的时辰后,他出现在一处酒楼中,负手而立。左右两侧竟然正正经经侍立着一千余个弟子,他们整齐划一地行礼:“拜见宗主!”

玉剑丹缓缓拔出长剑,眉间的杀气失去束缚,赫赫然呼之欲出。他往长剑上吹了一口气,剑刃照出隽永的五官,蚀骨的英气!

玉剑丹果断挥剑:“走——随我出阵!”

“是!!!”

于是,玉剑丹带着那一千多个属下,一路驰往广陵烛螭派。一到荒凉的烛螭派门口,他们话不多说,持剑便杀。

玉剑丹换下墨绿家袍,换上一身雪白的衣袍,那样纯净的颜色,令人想起神话里的谪仙。可惜玉剑丹的表情,不属于谪仙,而属于恶鬼。

“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此时的烛螭派,犹如一盘散沙,早已不是过去强大的烛螭派了。玉剑丹的人足足杀了两个时辰,不放过宗门弟子,也不放过丫鬟小厮,见到活的,必得见血。

玉剑丹立在堂中,屠杀的快感凌迟着他的每一寸肌肤,登天般的快感四散开来。

杀!杀!杀!杀!

待到偌大的烛螭派已悄无声息,连犬马鸟雀都被吊死在门前。几个下属躬身走过去,禀报道:“宗主,按您的吩咐,去杀光了。”

夜风鼓起玉剑丹的广袖,他颔首,一字一顿道:“我就是要让姓宣的都死无葬身之地!”

连姓宣的犬马、畜生都不例外。

随后,玉剑丹令人掠走烛螭派所有的金银宝器,扬长而去。

兜兜转转,又回到濯雪派的镇偃台。宗主玉甄则坐在主位上,惊讶地看着这个自己最得意的大弟子,仿佛从未认识过他。

玉剑丹利落地跪倒在地,双手高举宗主赐的剑:“宗主,我乃秣州扶苏派的嫡系遗孤,多年隐含身份,实属无奈,请宗主海涵!”

原来,他不是什么草芥一样的市井孤儿,而是扶苏派的嫡系公子!

因多年劳碌的缘故,玉甄则四十余岁便有了霜霜白发。他颤抖着双手,重复道:“你……你是扶苏派的人?!”

秣陵扶苏派,因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于二十余年前被烛螭派灭门。

玉剑丹的身子纹丝不动,他道:“是。”

这些年来,玉剑丹先是被玉甄则器重,成为濯雪派的首席大弟子,又与紫川派联姻,娶了百里小姐,他逐渐培植起属于自己的江湖势力与威望。

原来,他蛰伏这么多年,都是为了今日!都是为了复仇!

他隐藏得滴水不露,饶是心思沉稳如玉甄则,也不曾看出分毫!

惊讶过后,玉甄则心中满是叹息:“……剑丹。”

玉剑丹字字铿锵有力:“多年来,宗主的栽培,剑丹铭记在心,誓死不忘。宗主,您是我此生此世的恩人。没有宗主,便没有今日的剑丹。只是,仇家已灭,剑丹须得光复段氏,今日,请辞濯雪派,还请您允准!”

玉甄则看着这个弟子,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一抬头,眼神里的坚定勃勃欲发。

现如今,请辞只是个形势,无论如何,玉甄则都得答应。他思忖片刻,道:“本座答应你,你确实应当回秣州,重振宗门。”

玉剑丹磕下头去:“剑丹谢宗主成全!”

自这日起,玉剑丹离开濯雪派,去往秣州,光复宗门。

“扶苏派”三个响当当的大字,重新在秣州立起来。

如此一来,玉剑丹的真实身份,也就人尽皆知了。他本名贺鉴丹,乃是扶苏派的嫡系小公子。当年烛螭派血洗扶苏派,偶然留下他一条命。

留下的这一条命,野蛮生长,扎根发芽,二十多年后,咬死了飞扬跋扈的烛螭派。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至于玉剑丹收走的丰厚的烛螭派秘宝武器,他留下原本属于扶苏派的东西,把剩下的一半儿送到紫川派,算是他老丈人那里。另一半则不知所踪。

众人猜测,这一半兴许是被玉剑丹藏起来了。

茶楼里、酒肆中,江湖人士对玉剑丹议论纷纷,感叹其精湛的演技与耐心。布这么大的一场局,真乃神人也。

“这……二十多年来,都没露出破绽?”

“可不是嘛!最后玉剑丹承认了,玉宗主才明白过来!果真是瞒得严严实实,一丝缝儿也没有!”

“我听说,烛螭派里头的血,都流出了几里远……”

“是个狠人!我从没有见过这么狠的人!”

“我也是啊。二十多年来不忘初心,一朝报仇雪恨,这玉剑丹,他是条汉子!”

其实,玉剑丹的真实身份,并不是一丝破绽也没有。甚至可以说,他给自己留了个“破绽”。

他背后的那一幅“青山白水”,是他自己给自己纹上去的。

冒着暴露的危险纹上青山白水图腾,所为不过是要把出身和仇恨狠狠地刻在身上,刻在心上,刻入骨髓。

纹身时,纹身师傅捧过一碗麻沸散,说:“公子,喝了它,喝了它就不那么疼了。”

玉剑丹光着脊梁,摇头道:“不,不用麻沸散。”

“这……”纹身师傅左右为难,劝道,“公子,公子不可啊!不用麻沸散,那滋味可不是人受的。”

玉剑丹微微一笑,将乌黑的药汁推开:“师傅,您行针吧。我受得住。”

纹身师傅拗不过他,只好开始行针,玉剑丹横陈着裸背,逐渐冷汗直流,身子颤抖。

疼。针尖扎在身上,怎么会不疼呢?

可是身上再疼,也抵不过灭门之仇。

一针、一针、又一针,渐渐地,一幅扶苏派图腾青山白水图浮现在健美的后背。

玉剑丹咬紧牙关,双目闭阖,心中却是快意凛然!

他暗自发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定要让烛螭派也尝一尝这等蚀骨之痛,烛螭派给他玉剑丹的痛苦,他要千百倍奉还。

鲤州城,垂柳依依,云絮飘飘。

叶弥书照旧在前头的台子上说书,手拍惊堂木,将胸膛里柔情似水的故事娓娓道来。

“上一回说到‘皮影’魔头祸害百姓,宣女侠听闻,怎容他如此放肆?当即持戟迎战——”

虽然琼琚不在了,但是琼琚的故事,一直流淌在叶弥书的心头。

玉生香和温珑陵在窗前对坐,桌上用小火煮着一壶米酒,味道很淡,但香气宛转。一只长尾巴喜鹊落在窗棂上,啁啾不停。

玉生香托着腮,说:“没想到我丹师兄,与烛螭派,还有这么一段渊源。可叹!”

温珑陵把一半儿桂花酥分给她,另一半儿自己吃了:“此人,大不简单。”

玉生香偏偏促狭地凑过去,咬他嘴里的酥点:“嗯。”

温珑陵正了正她鬓边珠玉海棠花:“这是在外面,不要那么淘气。”

玉生香调笑道:“桂花酥都没有意见,你也不该有意见。再说了,你是我的。你我亲近,天经地义。”

温珑陵想了想,又取了一块酥点,含着喂给她:“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玉生香眼波流转,凑得更近,与他鼻尖儿抵着鼻尖,无限亲昵:“我一千次吻你,便会一千次心动。这么多年来,从未消减一分一毫。”

自初见,至如今,你我并肩多年,一起逆流而上,一起脱胎换骨。

爱情最好的模样,大概是相互成全,彼此陪伴着彼此越来越优秀。

温珑陵端给她一盏酒:“我想着,等你我都老了,花甲古稀,耄耋之年,也要这样一起面对面坐着,喝酒吃点心。”

玉生香遐想道:“说不准,那时候,咱们的孩子都四五十岁了。到时候,我们头发都白了。”

温珑陵的眼眸眨得温柔:“对啊。我们可以给孩子们讲江湖上的故事,蜀中颐天谷、朝歌渡世观……这些荡气回肠的故事,都讲给他们听。”

玉生香把手伸出窗外,捉住一簇柳絮,心驰神往,她忽然想起,当年她化名“温香玉”躲在鲤州城,与宣琼琚重逢,正是在这样的阳春时节。手机\端 一秒記住《www.》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早已萧萧数年。

她托住雪腮,恍惚闻到了慕枕亭晒的无花果的清香:“还要把我们这群老友的故事都讲给孩子听,阿姐、枕亭、小景,小叶子、檀风姐姐……”

温珑陵又笑了:“还有你那个便宜徒弟‘大西瓜’。”

玉生香将愁绪置之脑后,豪迈地捧起酒盏,道:“来!干了!”

温珑陵与她碰杯,发出泠泠脆响。

叶弥书晃着那身儿沾满油彩的青袍子,折扇一合,摇头晃脑,很有说书先生的派头:“话说如今这江湖大势啊,邪道魔头都快死干净了,谁敢猖狂?三本邪功,《蜉蝣》、《白露》都被销毁,唯独留下一本《寒蝉》无影无踪,也不知何时能够重见天日!”

闻言,玉生香不禁陷入沉思,昔日玄蝉公子手中的《寒蝉》,究竟身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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