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香影录》

第 115 章 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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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红日落下来,笼罩这片鏖战之地。天地间一片暗红之色,杀气凌厉。

温珑陵足下一个踉跄,仿佛站不住了。玉生香骤然出手,抱住他腰肢:“你怎么了?”

他失血过多,逐渐坚持不住了。

“我在这里,你别怕。”玉生香让他靠在自己结实的香肩,在厮杀之余,温柔地安抚爱人,“别怕,我带你走。”

温珑陵半阖眼眸,犹如沉睡,他气力渐失,神志不清。

片刻后,温珑陵薄唇轻启:“玉娘,带我走。”

玉生香只得一只手将他护在怀中,一只手拼命厮杀,幸好有八缕罡气护体,才不至于让两人受太多伤。

倘若地方只有这百十来个弟子,玉生香还能护着温珑陵全身而退。但是有源源不断的弟子们登上泽云山,增援敌手。这些弟子们,最多的是扶苏派的人,其次是沧海派、玺重派。

“杀——”

“杀了他们!玉生香与温珑陵狼狈为奸,共同双修邪功,祸乱苍生!”

“吃舌头的就是他们!”

“你们做了坏事,还想要逃脱制裁?哼,天大的笑话!”

玉生香慵懒地抬起妩媚的眼眸,以剑柄擦拭去唇边喷溅上去的血迹:“练邪功?吃舌头?狼狈为奸?祸乱苍生?诸位这么说,可有什么凭据?!”

“倘若你不曾修炼邪功,为何昏厥一年之久?”

“对啊,分明就是被《寒蝉》反噬了,休要再混淆视听!”

“温珑陵正是因为修炼邪功,才叛出温家山庄!否则,温家山庄凭什么不要他?他可是温家的嫡系子孙!”

“敢做不敢认,你们可担得起那个‘侠’字?”

玉生香心中微惊,他竟然叛出了温家山庄?

有个沧海派小弟子叫嚣道:“我们今日声讨温珑陵,你来什么来?!”

玉生香美眸流转,坚定道:“我来护他周全,千刀万剐,在所不辞。”

“你敢说你们不曾修炼邪功?那《寒蝉》哪里去了?!”

玉生香说了句糙话:“老娘怎么知道。”

又是一阵暴风骤雨般的厮杀,逐渐杀到后山,又远离了泽云山。一到此处,玉生香便不认识路了,也不知该带着他往何处逃去。

此时,温珑陵软绵绵倒在她胸前,她又是心疼,又是愤恨,不知前路,后有追兵,被逼得越发狼狈。

叶弥书跑得直不起腰来:“哎呀,怎么办啊?!阿香没有路了!”

百里檀风起身:“我去找他妹子,找温以荷,让她想法子救她哥哥!”

叶弥书点头:“好!那我去找书圣徐前辈,他是温兄的师父,是名震江湖的徐世酒,说话有些分量!”

说完,二人便分头走了,绝不眼睁睁看着玉生香和温珑陵被活活砍死。

此时,玉生香的胸膛口逐渐温热起来,有什么新生的力量呼之欲出。她觉得,自己变成了坚硬的蚌壳,保护着温珑陵这柔弱的蚌肉,自己存在的意义,就是护他全身而退。

这催生出来的新生力量,是她的第九缕罡气!

她的第九缕罡气,是在她保护心上人时,幻化出来的。这一缕罡气绕着温珑陵,让他远离外界的伤害。

这一生,她遇到过多次绝境,走在刀尖上,行在悬崖边。无论遇到何种死局,从不认输。心如磐石,八风不动。

骤然间,葳蕤山林里传来一声诡异的鸟叫声——

玉生香睁大了眼睛,心口又热烈几分!

是他回来了。

听到这一声鸟叫,就知道,她分别已久的旧友回来了!

山林里奔来一个风尘仆仆的丐帮弟子,骑在马上,那匹马的颈子上有黄毛,正是当年温珑陵送的“火锅”。弟子半裸精壮的胸膛,肌肉纠结。他身后跟着一条汪汪叫的棕色细犬。

玉生香惊喜道:“肘子!”

景骁天哈哈大笑:“什么肘子?是老子!阿香,跟我走!”

他骑的那匹马后,跟随着一只雪白的马,鬃毛柔软,仙气飘飘。十分像它的主人。

它的主人是慕仙仙。

怪不得,当年她去颇道山,见不到雪雪,原来,雪雪是被景骁天带走了。

雪雪见了多日不见的温玉二人,登时激动起来,伸出粉腻腻的小舌头,想要舔玉生香的掌心。

玉生香将温珑陵安顿在马上,反手拔出菱风剑,与景骁天交换了个眼神,二人并肩作战,锐不可当。

肘子兄弟还是那么鸡贼,不凑这个热闹,狗爪抱着脑袋躲在一旁。

玉生香朗声道:“兄弟,你怎么来了?”

景骁天掂量着打狗棍,“惊涛骇浪”翻覆而起:“老子要是不来,你们就交代在这里了!废话少说,就是干!”

时过境迁,故友仍并肩。

二人迎来送往,配合得当,解决了扶苏派这一主力军,后面的附庸便有些溃不成军。

有片刻的安静。

沧海派大弟子捂着受伤的小腹,悲愤道:“玉生香!妖女!你究竟要干什么?干什么?”

这话问得玉生香愣住了,她惊讶道:“先追杀我的,不是你们吗?”

景骁天朗声喊道:“她要干.你!”

玉生香:“……”

沧海派大弟子委屈道:“你还狡辩你不曾危害江湖?你看看地上这些尸体!这都是好人家的儿郎,好人家的姑娘!这不是你杀的?!”

玉生香稳当当握着长剑,剑刃划破深林的安静:“修炼《寒蝉》,噬人舌头者,并非我玉生香,来日——”

听到“来日”这两个字,弟子们心里陡然一颤,心想今日他们在泽云山围剿温玉二人,玉生香必定报复。

谁料玉生香换了一种平静的语调,续道:“来日,我们会给江湖一个交代,给死去的人一个交代。”

景骁天翻身上马,深邃的眼眸迸发出冷意:“何必多言,走!”

玉生香跨上雪雪,扶着温珑陵,雪雪自动跟着星星跑,两匹马一齐奔入深山。

“他们逃脱了!”

“放箭——”

“快!放箭——”

羽箭声“刷刷”响起,凌乱地追在三人身后。这是必定要置温玉二人于死地!

景骁天冷道:“呵,这便是所谓的名门正派!几乎是一群恶鬼!火锅,快——”

玉生香顾不上说什么,见身后有羽箭,温珑陵又伏在她身后,心中收紧,唯恐温珑陵受伤,便伸手将他的位置换在身前。

如此一来,即使羽箭射过来,受伤的只能是自己。

两匹马并骥狂奔,踏起尘土与碎叶,风声划过耳畔,好像又回到了他们三五成群地维护江湖太平的日子。

玉生香青丝凌乱,急促道:“小景,小景!”

景骁天抱紧了怀里的肘子,轻松地笑了。仿佛他们不是在逃命,而是在云游四海。

景骁天道:“怎么了?”

玉生香问道:“这么多日子,你都干什么去了?你怎么不回来见我们?我们都想死你了!小景,你还知道回来!”

景骁天看不出是悲是喜:“当年,我和仙仙约好,要一起游遍大江南北,陪着彼此颠沛流离。只可惜,眼下,颠沛流离的只有我一个人了。”

一簇碎叶被狂风惊起,又颤巍巍落在景骁天的牛皮抹额上。

两匹马跑得快极了,逐渐甩掉追兵。

火锅和雪雪跑得慢了些,略停马蹄,互相给对方梳理着鬃毛。

玉生香看着四周,忽然觉得有种熟悉感凝在心头。

景骁天斜抱着打狗棒,微卷的头发拂乱于沧桑面颊,唇边漾了一点儿笑:“其实,一个人颠沛流离,也好。这样也好。”

玉生香眷恋地看着此处,忽然笑了:“你还记得吗?十年前,就是在这里,我救了你的肘子,然后就有了第一缕罡气。我高兴得不行。”

闻言,景骁天回头看看,又左右看看,亦是笑了:“果然。”

肘子从景骁天怀里跳到玉生香肩头,热情地舔着她的头发。

景骁天随口道:“你知道我怎么过来的吗?温兄在蜀中给我寄信,说找到了救你的‘晦朔春秋丸’,我放心不下,便预备回来看你。这不,正好赶上了。”

这世上最遗憾的事,乃是物是人非;这世上最幸运的事,是,虽说所过经年,但你我都一丝未变。

玉生香望了景骁天许久,眼角落了几滴泪。不知是因为叹息,还是因为喜悦:“你可知道,我这辈子最值当的事儿,就是当年在这里与你结缘!”

景骁天拍拍肘子的狗头,戏谑道:“兄弟,听到了吗,她说这辈子最值当的事儿,就是当年在这里认识你。”

玉生香:“快滚。”

半个时候后,两匹马躲进了颇道山。

玉生香和景骁天之所以选择颇道山,是因为颇道山的地形复杂,难出难入,那些弟子们很难找到。

颇道山还是老样子,翠竹成海,常年雾气弥漫,俨然一片世外桃源。草庐上的“闲云野鹤”四个字泛了黄,被岁月侵蚀。

这一切映入眼帘时,玉生香的舌头便有点儿馋甜甜的无花果。

玉生香以红袖擦去自己脸上的汗,扶着温珑陵进了草庐,打了池塘的水,给他擦去身上血迹。

幸好草庐中还留着慕枕亭留下的药草与绢帛,可以给珑陵包扎伤口。

照顾起温珑陵,玉生香事无巨细,唯恐弄疼了他。看着他身上密密匝匝的伤口,清瘦的身子,她不由自主咬紧了自己的唇。

看来,她昏迷那些时日,他把她照顾得很好,却忘了照顾自己。

房中幽暗,偏偏有细碎的阳光照进来,照亮人间的尘埃。

眼泪划过玉生香的面颊,落在尘埃上。

待她把温珑陵收拾干净,已过了一个时辰。温珑陵被她用绢帛绷带包成了蚕茧,只留着俊俏的面孔。

她注视他良久,在他额心缓缓落下一个吻。

然后,她抱膝坐在床边,专心等他醒来。草庐里很安静,却时不时有小松鼠跑进来,很欢快的模样。墙上有壁虎,檐角有鸟鸣。枕亭在的时候,和小动物们很亲近,她走之后,小动物还是喜欢造访她的草庐。

温珑陵睁开眼的时候,就看到玉生香膝头靠着菱风剑,她眉眼盈盈。

见他醒了,她欢喜不能自抑,忙凑过来:“呀,你醒啦?身上疼不疼?怎么样?别动!千万别动——”

此时此刻,两个人都认定,对方是自己失而复得的珍宝。

一只小松鼠跳上玉生香的肩头,又跳到温珑陵掌心,然后“哧溜”一声跑了。

他和她便同时笑起来。

玉生香与他鼻尖抵着鼻尖,缓缓厮磨,睫毛勾连。她的声音很轻,连小松鼠都听不到:“我回来了。”

她轻轻咬了口他的唇,又道:“我知道,你一直等我回来,等的很难过,等了很久很久,对不起,我这么晚来回来。以后,我永远不走了,好不好?我像以前一样,活蹦乱跳,你一睁眼,就能看到我。”

温珑陵的声音有些沙哑:“你回来就好。”

她说:“你这么好,我不舍得死。”

温珑陵说:“我就知道,你迟早会回来。”

温珑陵是习武之人,有罡气调息,所以醒得快。但受伤颇重,内里还是虚的,不能说太多话。

玉生香解下自己的暗红外袍,盖在他身上,安抚道:“有我在,不要怕。你睡吧,这里是颇道山,地形复杂,他们找不到的。你先睡一会儿,好好儿调养身子,我出去走走。”

说完,玉生香拿起雪亮的菱风剑与剑鞘,便往外走去。

温珑陵软声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玉生香微微回首,草庐的暗影中,她的眉眼很隽永,只要看着她,无端就令人感觉到安全,恰如戏文里唱的“我心安处是吾乡”。

她说:“等你睡醒了,我就回来了。”

温珑陵不知道想说什么,只沉吟道:“江湖……我……”

玉生香却能从这几个简短的音节里听出他的意思,清脆一声,菱风剑归鞘,她认真地向他承诺:“等到江湖与你皆无恙,我就敛剑而藏。”

敛剑而藏,纵情山水,与你长相厮守。

听了这话,温珑陵心中有温情缓缓流淌。他微微颔首,安心地垂下眼眸,每一寸肌肤都放松了起来。

她昏迷不醒的时候,他时时刻刻都紧绷着,从来不敢放松。

幸好她回来了。

玉生香持剑踱步出草庐,见日光偏西,天地间一片秋香色的阴影。

门口贴着一幅对联,“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景骁天就抱臂倚在对联旁边,口中叼着一片绿草叶,闲适地看着两匹马互相依偎,吃地上的青草。

玉生香向小景笑了笑,撩起袍角,坐在水塘边的白石,以池水拭剑。

景骁天闲闲道:“你呀,还是老样子。”

“你也没变。”她如释重负,“原来,是你把枕亭的雪雪带走了。”

景骁天手上闲不住,给雪雪在鬃毛上编了一圈儿小辫子:“现在雪雪和星星在一起啦,每天你推我让地吃草料,相敬如宾,可恩爱了!”

玉生香嫌弃道:“你别动人家的毛毛,这辫子丑死了。”

“谁说的,”景骁天认真地反驳,“雪雪很喜欢,一天不编辫子它还难受呢,对不对?雪雪!”

玉生香摇摇头:“雪雪说:你去死吧。”

景骁天抬起打狗棍,敲在她头上。

玉生香:“嗷——”

这对旧友一个拭剑一个虐马,半晌无话。天地间只余流水潺潺的声音。

半晌,菱风剑擦干净了,小辫子也编完了,两个人就都坐在山石上,彼此相望。www.)

景骁天点水,起了一阵一阵涟漪:“其实,我想吃无花果。”

玉生香无比认同地点头,她以手抱膝,下巴枕在膝头:“我也是。”

景骁天突发奇想,道:“不如咱们在颇道山找一找吧,说不定还有仙仙以前晒的无花果。”

说干就干,两人逛遍了颇道山,顺着九曲回肠的山路,走到暮色渐浓的黄昏。

景骁天举着打狗棍在前面探路,随口说:“我觉得仙仙要是还在,肯定得揍我们。我们为了一口吃的,这么扫荡她的颇道山。”

玉生香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你说,她能把干果放在哪里呢?”

二人走了又走,看了再看,在后山发现了几个黑陶坛子,用蜡封存。坛子上簌簌落了些竹叶。

启开坛子,满是熟黄色的无花果。

景骁天激动道:“这就是!这就是!”

玉生香丢了一个尝尝,道:“挺甜的。”

他们一人抓了一大把,装在袖子里,兜在衣襟里,肆无忌惮吃起来。

玉生香暗想,还是往日的滋味,一丝都不曾变过。

两个人吃了一阵儿,往旁边看看,便看到一处墓碑,上面镌刻着五个字——慕仙仙,再见。

景骁天本来倚着大树,吃无花果吃得正欢,看到墓碑那一刻,动作凝住了。手中的无花果陆陆续续落在地上,犹如断了线的珠子。

玉生香没有看他,照旧吃自己的。她知道,当初小景离开,就是为了远离这片悲伤。就是为了不让人发觉他的悲伤。

竹叶零落,月华入水。所谓人间,悲欢嗔痴。

其实,自从立了这墓碑之后,景骁天一次都不曾回来看,一次都不曾。

有些东西,看不得的。看一眼,便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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