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翼布下防御法阵，已经开始全神贯注修习经文，没想到他居然能注意到林暮寒脸庞上清脆的巴掌声。

他眼睛中现出残酷的神色，突然对林暮寒道：“只要你臣服，我可以给你留一条生路。”

林暮寒道：“哦？为什么？”

“在过去很冷的雨天，她那一巴掌让我明白了什么是……”奔翼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有几分痛苦，有几分迷惘不舍。承认过去，接受过去的自己，需要极大的勇气，他咬着牙说出了那三个字：“我不配！”

林暮寒沉默片刻，甚至在某一个瞬间，有种可怜奔翼的感觉。但可怜不是嗜血杀戮的理由，场中的混战不知已有多少翘楚殒命，所以他一点不会同情奔翼。

碎石堆中昏迷的土拨鼠终于醒了过来，他叽叽歪歪叫了几声，发现自己身体完好无损，这才来到林暮寒身边，问道：“他现在是不是该说遗言了？”

林暮寒瞥了他一眼，道：“是该我们说遗言了！”

“哎呀那完蛋了！”土拨鼠一拍大腿，小眼睛扫了一下人多的方向，疑惑道：“不对呀！怎么感觉他们看你的眼神有点仇恨？刚才你不是……”

林暮寒只能苦笑。

看到罪魁祸首，奔翼很想再度出手，但眼下涅槃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否则自己很可能身死道消。

绚丽的道则飞舞，赤霞从奔翼体内喷薄而出，染红了半边天。奔翼面露痛苦之意，身后的万千道符文神链交织飞舞，构成了一幅巨大的仙凰之眼。

林暮寒沉默了，然后道：“我低估了他的天赋，没想到他真的可以修炼到这一步！”

“哈哈哈……凤凰涅槃！”

能得到敌人的意外的称赞，给了奔翼莫大的成就感，他一声长笑，决定更上一层楼，让所有人重新看待他。

祭台之上的奔翼燃起了熊熊阳炎凰息之火，犹如一个明亮的精神图腾，指示着周围黑压压的翘楚尸骸存在的意义。

火红炽热的岩浆从他胸腹腐烂的碎肉烂骨从流了出来，他黑漆漆的眼窝也逐渐变得明亮，如点亮了红色激光束的机器人。

仙凰之力融化了腐肉，似乎重新赐予了那些僵死血肉新的生命力。

奔翼从未见识过如此霸道刚猛的修炼法，他咬牙坚持着，此次若是能凤凰涅槃，重续生机，似乎忍受这些痛苦也算不了什么。

残余的精血开始加速燃烧，在阳炎凰息之气至阳至刚的力量下，连坚硬的神骨也被一点点摧毁了。

“啊……”过于恐怖的灼烧撕裂感摧毁了奔翼最后的忍耐力，他仰天长啸，胸膛深处喷出的阳炎凰息之气洞穿了虚空，化作一道刺目耀眼的光线，连接到天之外。

奔翼看到了天之外，隐隐约约中有一座仙殿存在，也看到了，那个少年苍白清秀脸庞上微微扬起的嘴角。

这不是涅槃，实在焚我残躯！

现在就算傻子也知道，这《凤凰真经》绝对有大问题。

奔翼恍然大悟，反应也快，果断选择放弃涅槃，用最后一点神力压制凰火。

只是那消防水栓流出的不是水，是汽油……得到了本就同源的神力补充，奔翼身上的仙凰之火真是越烧越旺。

“你做了手脚！”听得出来，奔翼发出声音已经很艰难了。

青铜重甲融化了，露出了胸膛。皮肤包着根根肋骨，奔翼的身体像是点了火炬的白纸灯笼，内里红光刺目，缺失了小半的心脏像是一块乌黑的玉石，在火中逐渐烧成粉碎的灰白石灰。

“没有！经文是完整的，只是名字是我起的，它本来不叫《凤凰真经》。”林暮寒一摊手，万物土铸成的道炉张开口对准了奔翼。

“本来它叫《神炉经》！”

不知道在星月教卑微存在的奔翼知不知道《神炉经》的存在，但林暮寒还是告诉了奔翼真相。

“草拟玛的卑鄙无耻……”

能让神临死前破口大骂，可想而知奔翼心中有多不甘，有多愤恨。回想起对方的所作所为，每一个鄙夷的眼神和每一句不屑的嘲讽都绝对是在给自己挖坑，就连最后一句夸赞的话，也是包藏祸心，刺激自己往坑里跳。

甚至，奔翼认为连那个被自己劫持仙子的动作也在对方算计之中。

说实话，最后这一条想法就有点高估林暮寒了。

奔翼还没有骂完，就彻底葬身在凰火之中，一身道果被道炉吞噬的一干二净。

这时候，林暮寒才长舒了一口气。一方面感慨《神炉经》之恐怖，一方面仍然心有余悸。

一半算计，一半运气。

林暮寒还是赌赢了，不过他有些高兴不起来。神修炼《神炉经》也会真的被焚，而自己终究会走到那个阶段，要面对凰火的反噬。

神陨落了，甚至陨落的有些憋屈。

“没想到啊没想到，你小子真是蔫黑坏……”土拨鼠小眼睛瞪得滚圆，默默竖起了大拇指。

第三殿上空出现了天地异象，林暮寒可没徐阁老的本事，只能远离祭台上空的区域，远离这片异象下的天地。

天下翘楚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砸吧砸吧嘴，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奔翼死了！被少卿大人坑死了，这个略带黑色幽默的结局谁都想象不到。

轰隆……

牛头人躯体裂开，手中的铜釜呛啷跟着落地，鲜血倾倒在第三殿坚硬的砾石上，向着缝隙延伸，缓缓汇聚成一条条小溪流。

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在整个第三殿，厮杀声震天裂地，地上伏尸上万，残兵碎骨搅拌在一起，残酷的景象如修罗场。

随着奔翼陨落，他布下的法阵也跟着崩塌了，第三殿的门终于再度打开，迎来了久违的光明。

“快走！”

剩下的人欣喜若狂，不约而同选择离开第三殿，在众多尸骸翘楚和鬼物的围攻下，他们坚持的很辛苦。

群山苍茫，残阳如血。一轮残阳挂在了地平线上，将最后一抹光辉洒向世间。

仙宫长长的影子已经和远方的黑暗融合，昼夜交替，日落月升，亘古如此。

第三殿大门一开，想进去的人和相出来的人立刻就像对冲的洪流，撞击在了一起，碰撞出象征死亡的火花。

乌压压的人群又陷入了混乱之中，这种混乱时足以致命了，后方越来越多的人倒在尸骸的屠刀下，而前方依然静止不动。

“里面有不祥之物，快退守第二殿！”

“发生什么事情了？”有些人将信将疑，迟疑不决之时就被冲出来的人扔进了深渊。

为了生存，为了更快的逃离第三殿，任何阻挡者的生命都不值一提。

死里逃生的修士嘶声大吼，声音传遍了小仙门：“踏马的里面有神！有神对我们出手！”

“踏马的……有神？有神！就算小仙门第三殿当面塌房了，也不会让人如此惊讶。

这下，小仙门外的修士简直惊掉了下巴，等回过神来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第三殿内怎么会有神呢？恐怕不只表面这么简单，小仙门内部一定是出现了大问题。

徐阁老眉峰紧锁，望向第三殿的目光锐利如刀。

林暮寒依然还在第三殿内，看着眼前铺天盖地而来的翘楚尸骸和鬼物，只有两条路可走。

第一条是一路打穿这些尸骸，走出第三殿，另一条路就是退守第二殿，再从长计议。

林暮寒估计了眼前的形式，保险看还是第二条路靠谱点儿。夜色降临，会增加不少变数，头太铁的话可能会把自己小命丢掉。而且第二殿还有贝竹、夏溪溪等人，他们实力较弱，自己不管的话肯定会出事情。

其实林暮寒心中是有些惋惜的，尸骸翘楚虽然多，也不至于像砍瓜切菜一样在第三殿内嘎嘎乱杀。主要还是进入第三殿的翘楚分属无数势力，或大或小，或敌对或结盟，单个翘楚的战斗力虽然强，也抵不住尸骸的围攻。

做不到齐心对敌，看起来和一群乌合之众并没区别。有组织和没组织真是天差地别，历史书上，不足百人的骑兵追着上万溃兵砍的例子不要太多。要是换成三万禁军，林暮寒完全有把握以极低的伤亡率全灭第三殿的尸骸。

雪上加霜的是，很多有战力的阵法都被奔翼破了，哪怕上玄派九元正一剑阵还在，也能在溃散撤退的人群中起到稳定人心，甚至是中流砥柱的作用。

其实鬼殿、神渊那些人也在观望。落仙选择了两名尸骸，全力一击竟然也只是略微占了上风，不由心中微惊。

那些尸骸识海已经被激活，有一股诡异的力量鸠占鹊巢，让这些尸体还保留着生前的战力，真是匪夷所思。

不知道这占据原来灵识位置的意识来自哪里，是尸体自己衍生出来的，还是外来占据的，就连落仙一时间也说不清楚。

鬼殿素来深谙鬼道，对此应该很有见解才对，可现在也有些迷茫了。

更令人费解的是，尸体在杀死修者之后，会主动融合死去之人的元神。融合的越多，他们空洞冷漠的眼神就越明亮，越有复杂的情感。

林暮寒毫不怀疑到达一定的程度后，他们会演化出全新的自我意识。只是问题来了，他们演化出的自我意识究竟是原本的自己，还是一个缝合怪。

这像是回归到了那个令人头疼的哲学问题，忒修斯之船。一艘更换了所有木板的船，还是原来的那艘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