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黄军大衣的人骑得挺快，一直没有回头。在这凄冷的冬夜，他绝计想不到身后会有人在跟着他。

穿过了半个城区，车子拐进西城的一条小巷弄里。

黄衣人在一处破旧的院子前停住，推车进去，又反手把院门关上了。

胜利不再遮掩，支好了车，快步上去猛推院门，却没有推开，原来门从里面插住了。

他开始重重的叩门。

很快，院门从里面拉开，开门的是个女人，三十来岁的样子，一头短发，方才还戴在头上用来御寒的毛线帽子现在抓在手里，身上穿着的黄大衣还未来得及脱下，只解开几道扣子。

胜利看的一下子呆住了。

女人看着胜利，一脸惊愕，渐渐现出无奈的神情。

她有气无力地说：“我认识你，我曾偷摸着在你家附近看过你。既然你都跟来了，那就进屋吧！”

院子的西屋是间年久失修的土坯房，一盘大炕占据了大半的空间。

样式老旧的立式大衣柜是屋里最显眼的家具，墙边放着一口半人高的水缸。

地上冷暗的角落里，散放着小堆的土豆和几颗大白菜，应该就是这家人的主要食物来源。

炕上有三个老人，或躺着或盘腿坐着，围着厚厚的花棉被。

地上的火炉烧的不旺，显然并不能温暖这间阴暗潮湿的土坯房。www.smrhm.com 幻想小说网

炕上放着一张小木桌，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正跪在桌前写字，看见进来了陌生人，不由有些害怕，怯怯的用眼睛看着胜利。

女人已恢复了镇定，大方的招呼胜利坐在炕沿上，又去暖瓶里倒了杯水递给胜利。

胜利忽然感到困惑不解，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恓惶的家庭，竟然会舍得在几年时间里，不断的给他家送钱。

他心里暗自揣测着，已经明白了几分。

“我们认识么？”胜利看着女人。

“你不认识我们，可我认识你。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们出去说话吧！当着老人和孩子，有些话不太方便说。”

女人出门走到院子里，胜利放下手里的水杯，跟了出来。

“我叫谢冬菊，我知道你叫白胜利，我还知道你和你妈一直照顾你爸，你爸几年前受伤，现在成了植物人。”

胜利没有说话，只是把眼睛紧紧盯住眼前的女人。

女人继续道：“你一直想找到打你爸的人，对吧？”

胜利看着她，没有回答。女人又继续说：“我知道是谁打了你爸。”她扭头朝屋里看着，语气更显的沉重，“打你爸的人叫华子，是我男人，也是屋里那个孩子的爸。可怜的孩子，别看年纪小，可懂事呢，就是从小见的人少，胆子小。我生他那年，他爸已经跑路了，到现在孩子都没见过他爸。”

“你说的那个华子，他现在在哪儿？”胜利追问。

女人勉强的笑笑：“不瞒你说，我也不知道他在哪？以前还常汇钱回来，后来我也不问了，因为问了他也不说，他怕警察抓呢。华子不是坏人，就是脾气不好，打了你爸以后，过了段时间才知道他把个警察给打坏了，慌怕了几日，就跑去了外地。”

胜利不由得气往上撞，连声的质问：“他还畏罪潜逃，他想跑到啥时候？我们家都被他给毁了，我爸一直昏迷不醒，这些年我妈和我又承受了什么？他知道吗？”

“他都知道，我也知道呢。”女人赶忙带着哭腔解释，“所以这些年华子在外拼命挣钱，就是想补偿你们。这几年他寄回来的钱，我一分没留，都悄悄给你们了。我知道华子想图个心安，我也是。这些年，他的老娘，还有孩子，他都没法看顾，因为他不敢回来，其实他胆子挺小，他怕坐牢。虽然他跑了，可是我们还得活呢。没办法，我只好把他老娘也接来和我爸妈一起住，就为的方便照顾，又是老又是小的，我也早受够了，不是为了孩子，我都不想活了。”

女人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被引燃。说着，她激动的抽泣起来：“我们火柴厂挺照顾我，多给我排班，能多挣点加班费，要不然这日子我早就过不下去了。”

听到妈妈的哭声，男孩趿拉着大板鞋从屋里跑出来。他上前紧紧抱住妈妈的腿，眼神不安的仰头看着。

女人搂着孩子，安慰着，又像是自责：“是爸爸妈妈对不起你，都这么大了，连个户口都上不了。”

胜利听得不明白，“怎么上不了户口？”

女人惨然回答道：“我是未婚先孕生下的他，那时，我和华子还没结婚呢，我怀上他不久，华子就跑路了。”

胜利看着这对相互依恋的母子，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心里积聚多年的仇恨，正在被眼前的悲惨生活所侵蚀，被难以言说的无奈和悲哀激荡着，心底五味杂陈。

“你还想问啥就问吧，除了华子的下落，别的我都能告诉你，华子欠你们的，我帮他还，直到，直到你爸醒来。”

“只怕你帮不了他，你又要照顾老人又要照顾孩子的，还是先把你们的日子过好吧。”

胜利面色平静的说着，随手把装钱的网兜放在地上，“之前收到的钱我们没花，都放着呢，回头给你送回来。记住，以后不要再送钱了，我们不需要，你能做的就是给华子捎个话，他自己作的恶，让他自己回来面对吧！”

女人嘤嘤地哭着，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

胜利走到院门口，忽然又回转身说：“过段时间，我帮你想想办法，先给孩子办了户口，就快要上学了，没有户口怎么行？”

女人听得悲喜交集，半跪着抱住孩子，在寒凉的院子里放声大哭。

胜利出了门，骑着车漫无头绪的前行。

他怎么也想不到事情的经过会是这样。

一个人犯了罪，却留下一群受害者陪着他受苦受难。

事实上没人幸免，华子是施恶者，却也是受害者。他整日东躲西藏，惴惴不安的活着，备受良心的煎熬和谴责。他又怎么能好过的了？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