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莲掀起帽布，用那双美目瞟了一眼凝玉，随即冷笑出声:“又是你啊？”

“你认识我？”

凝玉不禁觉得稀奇。虽然这位漂亮姑娘认识的人很多，但自己近年深居简出，就是出门也会遮掩相貌，她怎么会认出自己？

“呵，这三天我跟他就见了几回面，回回都有你在旁边盯着。跟踪过我的人很多，所以我一眼就能瞧出来。”湘莲撑着下巴轻蔑地说:“说吧，天天跟着他，什么事？”

原来这姑娘时常被骚扰，居然练就了随时察觉跟踪和偷窥者的本事！凝玉恍然大悟。

碰上对方这种态度，要是早几年，凝玉定会勃然大怒。但现在她心态好了，不会再因为一时的情绪跟人纠缠。

“我跟着他有我的原因，与你无关。只是看姑娘你年纪轻，有些事或许注意不到，怕你被人骗，特地来提醒你。”

“哦？想不到还是出于好意。那你说说看，什么事是我‘年纪轻注意不到’的？”

凝玉俯低身子靠近湘莲，神秘地说:“刚才坐在这里那个人，你知道他是谁吗？”

湘莲丝毫没被她吓住，支着下巴笑嘻嘻地答道:“我情郎。”

“啧。”凝玉有些烦躁了:“他的身份，你知道吗？”

“身份？身份有什么重要的？长得好看不就够了？我是偷偷溜出来的，你要是就跟我说这些废话，我不跟你聊了。”

湘莲轻率地笑着，拉下帽布真的要起身离去了。

凝玉心里一急，用力拉住她的手，靠到湘莲耳边说:“你要知道他可是——”

“是四平八稳山的魔尊之首，对吗？呵，我当然知道。”

凝玉一愣，看到对方的笑容，才知道竟被这小姑娘戏弄了。

“是又怎么样呢？我乐意跟他好。你要说就出去说吧，我那虚名也没什么值钱的，真要是身败名裂了，我就直接搬到四平八稳山去，更方便跟他见面。”

凝玉沉下脸:“你真不在乎吗？你到北地来，难道没有你自己要做的事？要是这个节骨眼上把你跟他的事捅出去，你就真无所谓？”

湘莲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我来北地，是跟我们云水阁姐妹们一起来看雪山、吃冻梨，顺便跟别派交通感情，能有什么事？”

凝玉起身坐到湘莲身边，轻轻掀起她的兜帽，露出那张明月一样的漂亮脸庞，在她耳边轻声说:“姑娘，你才二十岁吧？比我外甥还小。这么小的年纪，既非出身名门，又非天赋异禀，却已经有了修真界无人不晓的大名，只是靠脸蛋吗？

“你名声鹊起，是在三年前，但真正出名，其实只是从一年前开始，对吧？”凝玉说:“从你跟那位——呵，太阳一样的仙尊大人扯上关系开始。这些都是你精心计算好的。他们看不破，我却瞧得出来:你这相貌……也是假的吧？你这么厉害的姑娘，说来北地只是为了游玩，你觉得我信吗？”

湘莲脸色有些发白，身体往长凳边退了一下:“你查过我……你想要什么？”

凝玉坐正，把自己衣袖上的褶皱捋平，好整以暇地说:“我没想要你什么，也不想知道你这么劳心费神是为了什么。我的目的刚才已经说过了:我怕你被人骗，特来提醒你一些事。”

湘莲抿嘴沉思片刻，抬眼看向凝玉:“晚辈洗耳恭听。”

“两件事，一是凌萧从前欠过不少……风流债，我估计他会对你隐瞒，那些事你知道吗？”

湘莲没想到对方真就是提醒这点事，困惑地皱眉:“他没提过，但我略有耳闻。这里面有什么隐情吗？”

“……没什么隐情。你知道就好。”凝玉心中默默尴尬，看来消息闭塞的就只有自己而已。她继续说:“还有第二件事，你那位情郎，跟你嗯……另一位情郎，私下里关系有些特别，你要注意。”

“关系特别？你是说凌萧他和仙……不可能。”湘莲的眼神变得有些凌厉:“不可能。他来北地这三天虽然没有时时刻刻跟我见面，但都是在城里，根本没有时间去金羽阁！”

“这两人确实有勾结，这点我已经确定，不需要跟你争辩。你要知道，以此二人的身份，但凡私下里扯上关系，背后一定是惊涛骇浪的大局，你这样小的姑娘，牵扯进来很容易就会尸骨无存。你要当心，最好不要再去见凌萧，更不要帮他做事。你的羽毛来之不易，至少在大比结束之前，都不要理会他。”

凝玉这话说得尖锐，但湘莲已经看出，此人虽极其不通人情世故、天真耿直，但至少对自己没有丝毫坏心。

因此她站起来，恭敬地一拱手:“多谢前辈提醒，要怎么做晚辈自有定夺。刚才……多有得罪了。”

说罢，她向凝玉告辞，走出了小店。

屋檐外晴空万里，湘莲被那蓝色刺得眼睛生疼。她系好兜帽，心里平静的想:因为大浪将至，怕我尸骨无存？真是好人呐。

可是前辈，我真正要做的事，恐怕比你想的，要危险一百倍、一千倍。

凝玉叹口气，她这算是尽了自己的人事，也不知那姑娘听进去没有。她突然觉得疲惫不已，回到自己的桌前，用筷子尖挑着菜里的花生米，一点点把酒喝完了。

她不知道，在酒馆二楼，还有一双窥伺的眼睛，刚刚从自己身上移开。

那是个老男人，穿着一件棉花都快漏完的烂棉袄，头顶和手上都生着冻疮。他是十里八乡有名的老酒鬼，为人无赖，到处闹事、讨酒。然而这两天，老酒鬼不知从哪搞到了钱，竟也坐进了酒楼，饮起上等的好酒来。

老酒鬼看似醉成了一团，眼睛却时不时瞟向楼下，直到湘莲离开，才无聊地移开目光，一边饮酒，一边嘀咕:“我当什么，女人吃醋！真没意思。”

说着，他站起身，无视其他客人不满的目光，把二楼窗户敞开，望向外面站在路边吹风的碧云君和天枢:“还是这个有意思。”

楼下的天枢似乎感受到了他的视线，目光凌厉地瞪了回来。然而老酒鬼非但没有避开，还舒展老脸，咧嘴回赠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对方似乎被他恶心到了，皱眉侧过身不再看他。

老酒鬼继续趴在窗边，细细打量着天枢的侧脸，自言自语:“细看来，长得还真俊啊。哎——真好。又笨、又弱、又好看。”

说罢，他终于关上窗户、付了酒钱，踏着他那一步三摇的醉步，离开了酒楼。

他这一走可就走了老远——老酒鬼出了城，捡树枝在雪地上画了个阵。那阵法乍看画得歪七扭八，实际上却是颇为复杂耗力的高级阵法，一般需多名修士精心绘制许多天，到他这里却是随手促成。

老酒鬼把手放到阵中间，整个阵隐隐放出紫光，然而这光闪烁了半天，却迟迟没半点动静。

“得，费劲巴力画了个灯笼。”老酒鬼懊恼地跺了两下脚，又等了一会儿，突然阵图上光芒大盛，老酒鬼似乎吓了一跳，“嗷”了半声，就被阵法吸走，消失在雪原上。

朔风吹过，渐渐把雪地上的痕迹抚平。

老酒鬼画的是个移动阵法，他被阵吸走之后，直接落在了金雪岭金羽阁内一座叫‘狮子台’的楼阁里。

他摔了一小跤，爬起来四下一看，周围是一处十分舒适的暖室。露台开着，能看到外面积雪的松树和远山，室内采光良好，安静幽雅。

老酒鬼抱怨了一声:“怎么这么久啊？”

“刚才在外面。”孤越金漫不经心道。

他就站在几步之遥的地方，却根本懒得回头看。他正把一把松枝和两支梅花插在一只直筒白瓷花瓶里，轻轻调整着枝条的高低疏密，半天才终于满意，把花瓶摆在自己床头。

是的，床头。这里正是孤越金的卧室。

老酒鬼倒不觉得有什么，反正这位仙尊大人一直是如此谨慎，但凡见他，必然是用阵法直接把他带到一些隐秘的地方，不是卧室就是浴室，再不然就是人迹罕至的荒山老林。

“这种天儿从哪弄的鲜花？”老酒鬼走过去，抬手想摸摸花，奈何个子太矮够不到。

孤越金这才开始正眼瞧他，惊了一下:“你这是什么样子？”

老酒鬼笑开了，用手抠了两下秃头上的冻疮:“怎么样，好看吗？”

“挺适合你的。”孤越金冷着脸道。

“是吧，我也特满意。”

“总比你本来那副样貌要可爱些。”

“是嘛？呵呵呵……”他一边笑着，一边把伪装样貌的法术解了，露出一张年轻桀骜的脸。

此人额头上印着鲜红鲜红的一个魔修的门派标记，眉梢眼角勾勒着深紫和暗金色的古怪妆容，衣着暴露，裸|露出来的皮肤上满是交错的咒印和伤痕。这一副样貌和装束，好像生怕人看不出他是个修魔的——此人大名叫山竭海，在魔修中大名鼎鼎，放眼整个江湖却没几个人知道。

“大人连激将法都用上了，在下当然是心满意足地中计了。”山竭海解了咒，似乎也舒服了不少，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

孤越金又打量了一遍，说:“要是让我派那些长老看见，光凭你这品味，就要罚你抄一屋子的书。”

“哈哈哈……”魔修发出一连串笑声:“你们这些修仙的，太注重外表，天天弄花弄草的，连乔装都要在意美不美，啧，没诚意。在我看来，不变成狗屎一样的恶心样子，怎么能探查到有趣的消息呢？”

“你发现什么了？”

“那说出来可太有意思了。”山竭海两手按着自己胳膊肘，身体前倾，伸长脖子笑道:“大人，我今天看到一个孩子，长得真是好像您啊~”

孤越金愣了一下，当即阴沉下来，整间小室的气氛都骤然布满萧杀之气。他揪住山竭海的前襟猛地一拉，小魔修没防备，居然被拉下椅子跪在地上。只是一瞬间就被孤越金按在地上，喉咙要害被掐住。

孤越金沉声问道:“所以呢，你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