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少年的名字，是太宰治吗？”

直到行驶在了返回东京的路上，确认已经远离了那座充斥着争端与暴力的城市，七海建人才开口询问，他并无开车时与人搭话的习惯，但这件事确实令他很在意。

“诶，是说太宰先生吗？”羽弥正在用手指描画车窗玻璃上雨水淌过的痕迹，闻言愣了一下，“他是这么跟我说的没错，不过我的确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真名。怎么了？”

七海建人扶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他长出了一口气，向不明就里的女孩低声解释：“我看过港口黑手党的干部名单，里面有一个人的名字正是太宰治。如果真的是同一个人，那未免也太不符合常理了些。”

作为统治横滨这座城市的无冕之王，港口黑手党理所当然地也掌控着属于“死者”的领域，在得到了他们的许可后，咒术协会才得以平稳地入驻，包括与他对接的工作人员也在港黑中任职。

为了展现合作的诚意，双方曾经交换过情报，港口黑手党的干部名单也在情报范畴之中，不过除了名字之外其他一概都是空白，当然，咒术协会这边给出去的资料也差不多。

“为什么？”

虽说太宰治的确和羽弥想象中黑手党杀伐果断的西装暴徒形象大相径庭，但如果他真的是什么黑道的高层人物她倒也不会觉得奇怪，她能感觉到他身上硝烟和铁锈的气息，他甚至没有试图掩饰过。

“他太年轻了，黑道的干部绝非仅凭天赋就能达到的位置，那需要支付非比寻常的代价。”七海建人的心情有些复杂，他深知那个少年是不可靠近的危险人物，但与此同时他也觉得，让孩子不得已在沾血的刀尖上行走，是大人的过错。

女孩并没有应声，只是侧过脸来安静地看着他，颜色浅淡的瞳仁澄明如镜，因为过分清澈，反而显得不见底的幽深来，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退缩，七海建人甚至有种错觉，即使他戴着墨镜，这双眼睛也能轻易地看穿他的眼睛，他的思绪，乃至他灵魂的底色。

于是七海建人避开了她的视线，雨还在下，溅开在车的前挡风玻璃上，又被雨刷器刮开半弧形的水痕，他轻声说：“如果你把他视为朋友的话，那恐怕从现在起就要做好他随时都会死去的准备了。”

“——我和她？”

太宰治拨弄了两下乱糟糟的额发，让它们恢复到原本柔顺妥帖的状态，他手握酒杯，嘴角浮现出与平常并无二致的、半真半假的笑意：“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哦，只不过是我在路边捡到的一个比较有趣的孩子罢了。”

“你捡到的上一个孩子是芥川。”织田作之助说。

“怎么，织田作是在担心我会像对待芥川一样对待她吗？”太宰治嗤嗤地笑出声来，“我表现得有这么明显？”

“说不上担心，只是有些意外罢了。”织田作之助平静地回答，和那个似乎天生就适应杀戮和暴力的病弱少年不同，羽弥看上去未免也太过平常了些，除了更好看一些，她更像是最普通不过的中学女生，会在放学后和同学去逛电玩城和百货店，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和他们这种人有任何交集，“我在她身上看不到能成为黑手党的才能。”

“恰恰相反，我觉得她说不定比芥川更适合黑手党。”太宰治眯了眯眼睛，他趴在吧台上拨弄酒杯，让它在自己的双手间滑来滑去，玻璃杯底和木质桌面摩擦出钝响，“毕竟比起暴力，欺骗才是更适合这个地方的生存方式。”

“她？”

“看吧，织田作，你甚至都没有考虑过‘她会对我造成威胁’这种可能性，可你明明才第一次见到她。”如同石子被掷入平静的湖底，听出了织田作之助语气中的犹疑，他鸢色的眸里漾开晦暗情绪的涟漪，“连你都能被轻易骗过的柔弱无害的伪装，用来暗杀不是很适合吗？”

织田作之助对友人识人的能力并不怀疑，对于自己被蒙蔽了的这一事实也没有什么想法，只是耸了耸肩：“骗过我也不是什么多稀奇的事吧，我本来就不是多聪明的家伙。那孩子的异能是能够影响潜意识吗？”

“不是哦，所以这才是最麻烦的地方，你看，光是她这幅皮囊都已经能够骗过很多人了，如果她发动能力的话，肯定有很多人会吃苦头的，比如说织田作你。”太宰治摊手，“不过有关她的能力，我也仅限于浅层次的了解，说不定安吾知道的还比我更多些。对吧，安吾？”

“我？”坂口安吾有些意外，见织田作之助看了过来，他摇了摇头，“我也是第一次见到那个女孩……不过来接她的那个男人我倒是在情报科见到过，他好像是另外的官方机构的工作人员，你是在指这个吗，太宰？”

“是咒术协会，首领跟我提起过。”

太宰治像只没有骨头的猫一样懒洋洋地瘫在座位上，换了另外一边脸颊贴着，他打了个哈欠，“如果说异能特务科是限制生者的牢笼的话，咒术协会就是束缚死者的枷锁，多亏了他们，每天都在流血牺牲的横滨才没有变成鬼怪横行的恐怖片场。”

对于这件事，只是组织底层成员的织田作之助确实一无所知，那不是他能够接触到的层次：“咒术协会……他们和异能者不一样？”

“……是，”坂口安吾回答时有微不可察的犹豫，目光闪烁了一下后才迟缓地开口，“异能是某种具象化的‘概念’，由诞生之初便已确定了表现形式，而咒力本质上则是一种力场，被称为‘咒术师’的人们使用术式来导出咒力，使其发挥不同的作用。”

“嗯，安吾你很了解嘛。”太宰治朝他比了个大拇指表示赞许，“是群相当可怕的家伙对吧？首领可是一直想从那边挖人过来的，如果能把羽弥小姐拐过来，想必就能立刻顶替我的位置好让我能够安心去死了吧。”

幻想着那样的未来，他不由地叹了口气：“说着说着更觉得这真是个绝妙的好主意啊，早知道当时就应该把她带回港黑的大楼的。我真的好想下岗啊——”

“那为什么没有这么做？”

织田作之助突然问，他认知里的太宰治不是会因这样的事而瞻前顾后的人，他看得出他真的想让羽弥加入港口黑手党，并且没有因此而有任何的心理负担，既然这样，那他最终放弃的理由就很令人好奇了。

太宰治思考了一会儿，脸上现出慎重的神情来：“……因为我觉得，我可能会打不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