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动了。”

盘中是色泽金黄中飘浮着点点红油的咖喱土豆和吸饱了酱汁的大块牛肉，连米饭都浸染上了这样诱人的色泽，纵使羽弥对食物兴趣不大，也难得提起了一点食欲，双手合十认真做出饭前的必要准备后举起了筷子。

店主是个身材很胖面目和蔼的大叔，看到她很喜欢咖喱饭，爽朗地大笑起来：“喜欢就好，你这个年纪的孩子就是应该多吃些饭才能长得快嘛！说起来，这还是织田作第一次带朋友过来呢。”

因为羽弥明显还是学生，他倒是没有往“女友”这个方向想，只是以为她是他亲戚或者朋友家的孩子。

“是吗？”咖喱的口味对羽弥而言稍微有些辣了，喝了口手边的冰水才缓解了口腔上颚泛着的火辣辣的疼痛。

怕她误会什么，织田作之助低声解释：“因为我的工作性质，同事过来的话可能会给店里造成麻烦。”

羽弥眨巴了下眼睛，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不过织田先生原来是姓织田作吗？我一直叫错了？”

“不，怎么都应该只是织田吧？”提到这件事，织田作之助显得有些无奈，他也不知道这个绰号到底是怎么传起来的，演变到身边的每个人都一口一个“织田作”地叫他，以至于有人正常称呼他的姓氏时甚至会让他觉得很不习惯，“织田作只是绰号而已，你想这么叫的话也可以。”

“唔……”羽弥脸上露出了思考的神情，但没有持续多久便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不要，‘织田’的音节不是更简单吗，而且和织田信长同姓显得很酷诶。”

他可不想和那位手段残酷暴戾的第六天魔王扯上一点关系……不擅长应对性格跳脱的孩子的织田作之助无言。

楼上突然传来了一阵惊天动地的震动，天花板上的灰仿佛都被簌簌震落了下来，羽弥赶忙伸手护住碗筷：“地震了吗？”

她惊疑不定，犹豫着要不要找个稳固的三角地带抱头蹲下，但这座木质结构的房子看起来很是脆弱的样子。

“别担心，”大叔笑呵呵地擦着手中的碗碟，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是楼上的孩子们在打闹，一会儿就好了。”

“大叔家里的孩子吗？很活泼啊。”

织田作之助还没来得及阻止，大叔就已经嘴快地脱口而出：“不是，是织田作收养的在战争中失去了父母的孤儿。”

羽弥：“？”

她身边的这位，真的是黑道成员吗？正派得简直连政府工作人员都要甘拜下风吧，就算是在公务员群体中，那种能按时给福利机构捐款的善人也是少数，更别说收养孤儿了，听上去甚至还不止一个，他到底是怎么和太宰治成为朋友的……

织田作之助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轻轻咳嗽了一声以掩饰自己的不自然：“你要上去看看他们吗？”

“可以吗？”羽弥有些紧张，“但是也没有带礼物……”

“没关系，他们喜欢好看的人。”织田作之助站起身来，手插在口袋里，引她走出店面，往楼梯走去，“见到你的话会很开心的。”

走廊前乱七八糟地丢着几双鞋，几乎能让人想象出它们的主人是怎么一到楼上就迫不及待地甩掉鞋子一路飞奔回房间的，他蹲下来，把鞋子一只只地扶正摆好。羽弥也脱掉了鞋，只穿着袜子踩在木质的地板上。

走廊尽头的房间静悄悄的，仿佛根本没有人在。

“他们中的几个……比较活泼，”织田作之助提醒她，“稍微站远一点。”

看到羽弥不明就里地依着他的话退后了一步，织田作之助才拉开了房门，一个不明物体炮弹一样直直地发射了过来，一头撞进他怀里，被他稳稳地接住了，拎起来颠了两下，又把他扔回到了地上。

见这次又没能对他造成有效打击，头发乱乱的男孩脸上露出了不服气的神情，但很快就被站在织田作之助身后因为这兵荒马乱的一幕而露出了饶有兴趣表情的羽弥吸引了注意力：“她是谁啊？”

给我用敬语啊臭小鬼。感觉自己脑后爆出了生气的“#”字符号的羽弥保持着微笑，挥手向他们打了个招呼：“你们好。”

“你不是织田作的女朋友吧？”男孩仰起脸来，即使强装出成熟的语气，也掩盖不了嗓音里的稚气。

这小孩说话真的好欠打，羽弥抑制住了想敲他脑袋的冲动：“不是哦。”

“我就知道。”男孩拍了拍胸口，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织田作根本交不到像你这么漂亮的女朋友！”

“喂喂，这我可不能装作没听到。”真是七八岁狗都嫌，织田作之助做了羽弥想做的事，屈起手指来弹了一下他的脑门，“这么和初次见面的人说话太失礼了，幸介。”

他和孩子们说话时并没有摆出父亲或者长辈的口吻来，既不疾言厉色，也不过分溺爱，完全将他们放在平等的位置上。

五个孩子里唯一的小姑娘拉了拉她的袖子，仰头看着她手上的粉色气球，露出渴望的神情来，羽弥失笑，把气球递到她手里，蹲下来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叫什么名字？”

“Sakura！”

“字是什么样子的呢？樱吗？”

“咲乐，是咲乐！”

小姑娘大声说，拿出被丢在地上的本子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羽弥也跟着她在地板上盘腿坐下来，学着她的样子写下名字：“嗯，我叫做鹤见羽弥，是这么写的。”

羽弥之前在一家临终关怀机构做志愿者，见过许多被病痛折磨得脾气古怪尖锐的孩子，和他们比起来，这种程度的淘气很容易就能应付，很快连性格最别扭的幸介都和她亲近了起来，扭扭捏捏地靠了过来。

织田作之助把今天新买的生活用品分门别类地放进收纳箱里，听着羽弥和孩子们说话，读故事书，教他们哼唱英语的童谣，少女仿佛风吹过排箫的清越嗓音回荡在房间里，稚嫩的声音一起跟唱着。

他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不由微笑起来。

上来时留意到走廊地板有一块有些松动了，怕孩子们踩上去会摔跤，他从门后翻出积灰已久的工具箱来，用钉子加固好那块木板，又顺带固定了一下墙上挂着的相框，这才折返回去，轻轻敲了敲门框。

羽弥低头用马克笔给咲乐的气球添上简笔的笑脸，她绑头发的发圈刚才解了下来给咲乐扎辫子，此时蓄得极长的黑发披散了下来，仿佛一泓染进夜色的流水，流泻在色泽明亮绚烂的儿童地垫上。听到声音，她抬起头来，逆光里的轮廓被染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很晚了，你不是还要回箱根，”他简短地说，“等会儿就赶不上末班车了。”

“那就麻烦织田先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