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酒店的落地窗前望出去，海滨的摩天轮仍在旋转，如同一枚流光溢彩的宝石，点缀在明彻灯火连接起的冠冕上。羽弥站在窗前，拨通五条悟的电话，柔和而机械的女声提醒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听，她没什么表情地又打了一遍。

“怎么了？”过了好久五条悟才接起了电话，他在那端哈欠连天，声音里透着浓重的倦意，仿佛刚从梦中被人吵醒，“你知不知道现在已经很晚了，小羽弥？”

没有给他插科打诨的机会，羽弥攥着手机的手紧了紧，一字一顿地说：“我见到了夏油杰。”

那边有一霎的沉默。

片刻后，羽弥听到了衣料与被褥摩擦的细微声响，然后是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似乎是他从被窝里坐了起来，走到了门外。

再听到五条悟的声音时他已经收起了那副轻浮的口吻，嗓音低沉而微带了喑哑：“他对你说了什么？”

“一些杀光全人类，创造新世界的疯话，邀请我去他那边，还扬言把Saber抢走。”

羽弥用手指轻轻敲打着窗玻璃，仿佛有流畅灵动的旋律无声地从她指尖流淌出来：“他精神状态看起来不是很好哦？再这么下去，就算他没有被咒术师杀掉，也不会有什么好结局吧。”

“嗯，是啊。”

五条悟平淡地认可了她的话，听不出任何情绪来。

“诶，不会觉得稍微有些遗憾吗？”

他笑了一下，慢吞吞地问：“为什么会这么想？”

“啊，因为他依然在喊你的名字，所以觉得你们大概还是朋友吧。”

“朋友啊，已经很久没有人在我面前这么说了。”五条悟说，“被咒术界寄予厚望的最强和以最高规格通缉的诅咒师，无论怎么样都不该是朋友。但是，嗯，我确实仍把他视为我重要的友人。”

他的呼吸突然急促了两下，仿佛正竭力克制着突如其来的情绪起伏，语调却始终无波无澜，通过声波与电波的转换抵达她耳畔，像条平静的河：“不过要说遗憾，也没有吧。毕竟都是大人了，会走上不同的道路也是难免的事，这是他做出的选择，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他做出选择的那之后，你们都没有再见过面吗？”

“嗯，那之后的很多年，我们都没有再见过面。”

“那就好，”羽弥长出了一口气，“要是因为你不小心和他说了有关我的事才让他找上我，我就把头发染白了去你执教的学校门口拿着喇叭喊你是个抛妻弃女的渣男……”

“喂喂，这个时候你不是该多少安慰我两句吗？那可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诶。”五条悟抗议道。

“是你自己说的，都是大人了，应该早就习惯离别和失去了吧？人不就是在这样的过程里才变成大人的吗。”羽弥耸了耸肩，“我只是个孩子，还暂时理解不了这种感觉，所以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你哦。”

“好过分啊，小羽弥，不仅对我的遭遇毫无同情，居然还攻击我的年龄，就算是年近三十的男人，也会因为失去朋友而感到难过的。”

“哦，”羽弥冷漠，“关我什么事？你把你自己的工作推给我的时候我可看不出你有任何难过来，再见。”

她挂断电话，伸手推开了窗户，沁凉的夜风吹了进来，吹动了她披在肩头的半湿长发，她低下头来，把额头抵上窗框，发了一会儿呆。

明明是想和五条悟确认一下接下来的计划的，结果一和他说话话题就会不可挽回地岔到奇怪的方向，果然是他过于懒散的缘故。不过既然他还有闲心把工作丢给别人，事态应该还处在可控的范围之内吧。

查理曼走过来，把手中干爽的毛巾蒙在了羽弥的脑袋上，她回过神，转过身来，任由查理曼的手指轻柔地穿过她的发丝。

她睫羽微颤：“……夏露露。”

“嗯。”查理曼的声音很低，也很温柔，因为女孩在窗台上坐了下来，他也屈膝半跪在了地上，藏在眼睑阴影里的苍色眼瞳沉静而澄明，“怎么了？”

“没能杀掉对你说出了那种话来的家伙，真的很抱歉，但我还是觉得，他的终点不在这里，至少不是由我来。”

“那个啊，”查理曼笑了笑，伸出一只手来抚住她的侧脸，被夜风吹了很久，她的脸颊很凉，额发上滴下来的水滴滑下来，被他用指尖轻轻揩去了，“我并不在乎他对我的看法，之所以会问御主要不要杀他，也只是因为感觉到了您的意愿而已。”

他顿了顿，仰起脸来看她，眸里流光明灭：“您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

“别这么说啊，”羽弥抓住了他的手腕，冰冷坚硬的臂甲硌着她的手心，让她的手指被冰得轻轻颤了一下，“哪怕我以后会变成坏人，夏露露也会这么想吗？”

“嗯。”

查理曼把手轻轻从她的手中抽了出来。

“但不可以那样，如果一直把我的愿望作为你的愿望，对你而言不是太沉重了吗。”羽弥低下头来，把额头抵上他的，查理曼因为她的这个动作而受惊地微微睁大了眼睛，随即才放松下来，神情在灯下显得柔和宁静。

“师父他们在圣杯战争中遇到的英灵们，无论是生前还是作为从者的时候，都太辛苦了，我不希望夏露露也是那种样子，至少和我站在一起的时候，你能更轻松一些。”

“就算您这么说，我也一时间想不起来，因为已经是逝去的人了嘛，能够实现的，未能实现的那些愿望，其实都没有那么重要了。硬要说的话，我的愿望就是守护好Master所在的这个世界吧。”

“那也是抑止力赋予你的‘使命’，而不是出于夏露露本心的‘愿望’，”这样仰着头的角度让他能更清晰地看见女孩凝望他的眼睛，让他见过的所有宫廷收藏的那些绝世稀有的宝石都黯然失色的澄澈的紫，仿佛倒映着夏夜的茫远夜空和明净星河，也倒映着他的脸，“‘愿望’应该是更加自私的事情哦。”

“这样啊，那好吧，等我找到那个更加自私的愿望，我一定会告诉御主的。”

“嗯，约好了。”

羽弥弯起眼睛来笑了。

查理曼站起身来，继续帮她擦干长发上残余的水渍，发丝淌过他的指缝，触感仿佛一匹柔滑微凉的丝绸。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额头轻轻靠在他的铠甲上，呼吸匀净，查理曼失笑，弯腰将她打横抱起来放到床上，给她掖好了被角。

女孩漆黑的长发散落在雪白的床单上，仿佛一幕泼墨写意的山水画，又仿佛被纺进了最深沉静寂的夜色，让人想起童话里沉睡在被重重玫瑰与荆棘阻隔的城堡里的睡美人，执剑的勇士披荆斩棘而来，凝视她的睡颜，情不自禁地遗忘了呼吸，直至天荒地老。

他静静地想，那个愿望，其实我已经找到了。

她手腕内侧的肌肤被灯光映照得苍白脆弱恍若透明，樱与利剑相拥的徽记烙印在其上，他握着她的手，在那上面轻轻落下一个吻。

愿你自由，洁净，安宁，愿这世间的昏聩痛苦皆如潮水离你而去，而你亘古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