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弥和太宰治坐在吧台前聊天，有时候是羽弥在吐槽为什么她所在的组织都没有什么正经人，有时候是太宰治抱怨组织的工作无趣又让人心生厌倦，都是些漫无目的的对话，但在这样无所事事的夜里，老式唱片机里流淌出来的花腔咏叹调慵懒而华丽，连时间都似乎比平时走得慢一些，让人感觉如果不让自己的状态松弛下来，会对不起此时的氛围。

“你在这里啊，太宰。”织田作之助带着稍显疲惫的神情走下楼梯，和太宰治打了个招呼，看到他身边坐着的羽弥时，他才略有些意外地一挑眉，“羽弥？”

“你那是什么表情啊？”百无聊赖地托着下巴盯着顶灯发呆的太宰治迎上友人“你又在拐带未成年少女了吗”的不赞成的眼神，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这次真的只是碰巧遇到的。”

“嗯嗯。”羽弥跟着他的话从善如流地乖乖点头，像招财猫一样冲织田作之助摇了两下手，“织田先生晚上好。”

“……晚上好。”他依然感觉羽弥出现在这里多少会有些违和，但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在座位上坐了下来，向调酒师要了杯习惯的冰酒。

“真是的，就没有什么轻松一些的方式能让我死掉吗？”

太宰治直起原本弓着的脊背，舒展开手臂伸了个懒腰，动作像极了刚才的猫，半真半假地拖长了声音抱怨道。

羽弥杯子里的冰块已经融化了一些，剩下的一半静静沉在水底，又因为她摇晃杯子的动作而晃动起来，边缘溢出细碎的泡沫。

“那种事根本不存在的吧，”她屈起手肘来支住脸颊，垂下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扫出两弯小扇子般浅浅的阴影，但那晦暗的影子又像是就存在于她的眼底，“因为死亡本身就是件很沉重的事啊。”

“就算整天面对的是觊觎自己力量的坏人和不可靠的同僚，羽弥小姐也不想去那一边吗？”

“那当然啊，”羽弥不假思索地回答，“不是有一种说法吗，说死亡并不只是生物学意义上生命信号的断绝，还意味着和这个世界的彻底告别，等到这世界上最后还记得你的人死去，整个宇宙都和你再也没有关系——听起来就好寂寞啊，我才不要，而且对活着的人不是也很残酷吗。”

“原来羽弥小姐会害怕这种事啊，”太宰治笑了，“这么有自信在死去之后还会有记得你的人，真是让人嫉妒。”

“你的重点也太偏了些吧，死后至少会有人给我扫墓的自信我还是有的。”羽弥无语地吐槽道，“至于太宰，别人不说，我觉得织田先生还是会去给你扫墓的吧。”

“诶，织田作，是这样吗？我死后你会去为我扫墓？那到时候请在我的墓碑前放束花~”

他们用这样轻描淡写的态度谈论起死亡，透出超脱年龄的执拗和清醒来，织田作之助无意识地笑了笑，掌心贴着冰冷的杯壁，握得久了，便在剔透的玻璃上印下了掌纹。

“太宰的话，适合放在墓碑前的花应该是蒲公英吧。”

坂口安吾收起了手中还在滴水的雨伞。

“为什么会这么说，安吾？”

“因为太宰的思维很跳脱，不是很像蒲公英的花穗吗，风一吹就会四散开来。”

他坐下来，吐出一口气以纾解一天工作积累的疲惫，向相熟的调酒师说：“今天开车来的，一杯番茄汁就好。”

“那花穗都吹走了以后不是只剩下光秃秃的花杆了吗？太难看了，我不要。”太宰治思考了一下那副场景，果断摇头拒绝。

羽弥在一边严肃地点头表示认可。

“你又为你的思维跳脱增添了一项实证啊，太宰。”

太宰治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好久没见你了，刚工作回来？”

“啊，收购走私品花费了不少时间，僵持到晚上八点，收获也只有这只古董时钟。”坂口安吾打开公文包，在灯下展示那只躺在深红色天鹅绒里的款式古旧的钟表，“这样也才完成了本季度业务的74％。”

黑手党在许多人的认知里都是神秘危险的黑帮，其实说到底也只是普通人居多的社会组织，每天也会像寻常公司那样处理大量重复而琐碎的工作，做久了的话，人同样会生出倦怠感来。

“安吾也会有工作不顺利的时候呢，”太宰治屈指弹了一下眼前的杯子，指甲和玻璃碰撞出清脆的声响，澄金色的酒液被声波震荡，泛起微微的涟漪来，“但是好像从来没有听织田作抱怨过工作？”

“我的工作吗？都只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

织田作之助甚至不觉得那些事值得被记下来再复述一遍，但见余下的人都好奇地看了过来，摆出了一副不会让他模棱两可地糊弄过去的模样，只好叹了口气，回忆起自己最近处理过的事情。

教育在商店街偷窃的小朋友，调解下线企业董事陷入的小三和原配的修罗场，处理组织总部大楼后的哑弹……虽然黑手党的形象在羽弥心里已经破灭得所剩无几，但织田作之助的工作范围还是超出了她的想象，难怪他整天都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她只能感叹你们黑手党还真是业务广泛，还叫什么黑手党啊，改名叫万事屋算了。

尽管他在Lupin里的确会比工作时要放松很多，但无论怎么说，今晚的氛围还是过分懒散了，让习惯高效专注的坂口安吾有些不适应，再加上羽弥在这里也让他多少感到有点不自在，他按住额头，无意义地咳嗽了一声：“说来你们都在这里，是今晚有什么集会吗？”

“只是偶然过来遇见了而已。”

“就算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只是坐在一起感觉心情也会好一些吧。”

太宰治举起酒杯。

“为了什么举杯？”

“还没有想好理由，为了我们今晚在这里相遇之类的——？”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羽弥脱口而出了一句谙熟的汉诗，见其他人都不解其意地望了过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指节刮了刮脸颊，“是朋友教给我的宋词啦，意思我记得是端起酒杯向东风祝祷，希望风也停留下来共度时光，用在这里不是很合适吗？大家也都能够像春天的风一样走得从容一些，是很值得举杯的愿景吧。”

她随即想到了这篇词带着不祥意味的下半阙，神情有些微的僵硬，小声嘀咕了一句：“唔……不过剩下的部分寓意有些不太好，还是算了吧。”

“那就举杯吧，希望以后大家都能走得更加从容些。”

织田作之助温和地说，举杯和太宰治碰了一下，本来因为自己说错了话而有些忐忑的羽弥也跟着笑了起来，四只杯子撞在一起，玻璃碰撞的声音清越动听。

但那听起来又像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隐隐的，让人的心里忍不住生出悲伤来。

“话说安吾，你包里是不是有相机来着？”太宰治想到了什么，看向坂口安吾，后者愣了一下：“嗯，不过是老式的，只是为了工作准备的。”

“那来拍照吧，用作纪念。”

“纪念？纪念什么？”

“纪念我们相聚于此的晚上。”太宰治垂下眼睛，发丝在他的脸颊上描摹出错落温柔的影子，“总觉得如果现在不拍，就再也没有机会留下这样的证明了。”

“喂，不要一脸平淡地说出这种立flag的发言啊！”羽弥激烈地吐槽道。

太宰治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怎么样，羽弥小姐也来吧？”

“不要，这几天没有睡好，脸有点浮肿，拍出来不好看。”羽弥一口拒绝了，她接过坂口安吾手中的相机走到对面，“我帮你们拍就好，来，看镜头，织田先生笑一笑啦，3，2，1，Cheese——”

在女孩按下快门，闪光灯亮起的那一瞬间，织田作之助的心里突然掠过了一丝奇怪的预感：也许就像太宰治说的那样，他们不会再有这样相聚于此的机会了。

而在不久后的将来他回忆起这个夜晚，才知道那时候闪过心头的这个念头并不是他的错觉，他们的确不会再有那样的机会，因为有一个人即将与世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