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梯山道上，走着一个人，他身上一袭破败不堪的旧道袍，裹在他小小的身上，背着身子，不断攀登着这由青石板结成的石阶。

此刻的山道看不见一个身影，就连树丛中的鸟叫都显得格外安静，只是轻轻咳叫两声便偃旗息鼓，不复开口。

老头一早便缓步上得山来，当他听到由天一首峰传来的浑厚钟响，身子不自觉的来到石阶旁，他缓了缓，不知念及了什么，眼睛里似乎淌下泪来，接着便开始登山。

他走得极慢，所以每走一步他都要顿一顿身形，仿佛在留恋着依依不舍离去。来的时候他将自己山下的三间破茅屋都锁好了，钥匙就藏在门框的夹缝当中，这个地方除了自己与李晚外，还没有人知道。

不知不觉间便出了外门所在，踏上了名为“剑道”的山道上时，两旁竹影重重，不断轻摇，惹来窸窸窣窣的美妙声响，老头子看着看着便笑了起来，脚步便更加走得缓慢。

剑道是一条极为笔直的山道，站在这里抬头往上看，仿佛一条通天之路。

岁月无痕，屈指间二十年转眼即过，这内门对他来说，每一步都惹来回忆与憧憬，毕竟自己在哪度过了自己真正的岁月。

特别是天一首峰，对于他来说算是真正的故地重游。

自己的孩提年纪时便上了山，一直在天一峰长大，那里的一花一草，一瓦一柱都能够清楚的回想起来，他在那里做了许多荒唐的事，也有许多难忘的事。

直到先师驾鹤西去，自己成为了玉柱峰首座兼掌律大长老后，自己再来天一峰的感情便不同了，那时的自己意气风发，发誓要将天截山带领成为东洲名副其实的数一数二的地位。

天道好轮回，这一切直到二十年前的剿魔战役后完全破灭了。

当时自己带着千余弟子前往讨魔，那时天截山是最为鼎盛的时刻，千人修士剿魔，阵容不可谓不宏大。

可是也是在那种鼎盛时刻，自己的鼎盛时刻随之一同葬送。千余人最后只剩下百来人，天截山也因此元气大伤，一直到现在，天截山真正的修士拢共也才五六百人，那一次他上天一峰时，他已经没有当年上山时的豪气，他也不记得当时自己是怎么上的山，他只记得开完会后，他自己形单影只落魄下山，耳边回响的是掌门师兄对他说的话，字字珠玑，字字千钧。

老头走着有些走累了，便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掏出腰里别着的烟杆，塞了一把细碎的烟草，一路走来他已经歇了数次了，每次都是一袋烟的功夫。

若是平时，他可舍不得这般频繁的抽，因为这些烟草还是他偷偷与下山采买的人淘换来的，极为金贵，抽一次就少一次。他用火石火刀点起烟锅里干瘪的烟草后，用力的嘬着，直到烟锅闪着明亮的红光，他才慢慢的吐出紫青色烟雾，透过云遮雾绕的烟，他看见天一峰的尖顶，他也去过哪里，还是好久以前，那时自己还是一个小小的主事，跟着自己的师尊去的，他还记得自己那时看到的金顶云海，那一次，自己一辈子都忘不了。

他在想，如果今后有机会自己还要再去一次，最好叫着李晚这个小家伙陪着他一块去，这小家伙心思重，别人看不出什么，可是他却知道。这小家伙时时刻刻总是显得暮气沉沉，可就算如此，他却格外怕死。人都想活着，这没错，所以他也不曾说他不对。他只是希望小家伙看过那金顶云海后心中多一些别的东西，人不光只是活着，还有其他。

一锅烟很快就抽完了，他将灰白色的烟灰磕去，然后又别在腰间，山道还很长，走着走着，他觉得自己的一生就在里面，步步不敢过快，步步不敢错走。

青龙殿殿外，一位灰白发须的老者与一位冷峻的中年人在交谈，看样子交谈的话题颇为沉重，中年人不断紧蹙眉头，左手不断将他右手尾指上的银戒来回折腾。

穿着粗制灰袍的老者丢下一句话:“到时候你便如此，大事可定矣。”

中年人眼里挣扎片刻，便又恢复原本的深寒，“我知道，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你要让我见见他。”

灰袍老者略有欣慰，“我也未见过他，所以我不能保证。”

“他救过我，这次就算我还给他了。”

“你还耿耿于当年的事放不下啊！”

“他没错，为什么要他来承担这一切。”

“你知道原因的，不管是平凡人也好，我们修士也好，都逃不掉权欲二字。成王败寇，向来如此。”

“你潜身青龙殿守殿也是为了今日？还是你早已将自己依托在他们的手里？”

“你这么说，我也不觉得你说错了。其实这么多年了，我也快忘记自己当初为什么要留在这大殿里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活着，就像你知道却依旧不来见我一样。”灰袍老者看着眼前的中年人，他有种吐不出来的心酸感觉。

“因为你跟我一样，都怀有一丝侥幸。侥幸他终有一天，还会回来的，到时候，我们就知道原来我们还活着。”

“或许是，又或许不是吧，我也渐渐说不清楚了。要不是当年我见过他一面，他恐怕早就坚持不下去了。”

“有好几次，我都仿佛他就在我附近。”

“既然他不愿意见你，你自然就见不到他。”

“昨夜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他还在，青龙殿也还在，柳卿师叔也还在，莫问师叔也还在，小耗子也还在，秦梦也还在。但我却惊醒了，我仿佛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后来呢？”

“我想了很多，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你不在了，我还在不在？”

“你还年轻，走得自然没我们快。”

“但没有你们的青龙殿，还是青龙殿吗？”

“人都会死的，仙人也不例外，一个宗门，一个支脉都不可能一直不衰，天地轮回，草木荣枯。”

中年人呆了一会儿，又道。

“过几日我想去万寿山，你陪我去吧！”

“那感情好，我也好久好久没去过了，不知道那里无人打扫，是不是长满了野草杂藤。但是，这一切都要等到此事过去之后才能做到。”

“那你一定要活着，你答应我的事还没办完。”

“哈哈，你小子在这等着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