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垠的荒野之上，聒噪的鸦群盘旋于空。

它们的目标是那具已经死去多时的马匹尸体，以及被压在马鞍下的只剩半口气的倒霉蛋。

虽然在这个年头哪里都不缺死人，但至少在这个偏僻的鬼地方，就连乌鸦们都瘦得皮包骨头，然而即使如此，它们却仍然不敢落下去享用这难得的大餐。

因为，一股被称为杀气的气场完全压制住了它们饥饿的欲望。

而那股杀气，则来源于那个正安然坐在马尸上的男人，只见其时不时地挪动一下屁股，好让整个下半身都被压在马尸下的倒霉鬼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哀嚎声，让骇人的惨叫传遍整个荒野。

这个男人的名字，叫做安德烈。

十几分钟前，正是他一手造就了这一局面。

“怎么这么慢啊？你哥好像不太关心你啊小老弟。”

炽烈的阳光晒得地面热气升腾，安德烈不耐烦地一把扯住倒霉鬼的耳朵，并随手在靴子里掏出一柄匕首抵在前者的脸颊上：

“你看，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既然你哥来不了，你又疼得要死要活的，索性我就放你一马，让你赶紧解脱掉，你看咋样？”

“别别别！老爷！求你饶命啊！”刚才眼看着就快断气了的倒霉鬼被吓得顿时来了精神，简直比传说中的回光返照还要给劲：“我、我哥最疼我了！五分钟——不！两分钟！他绝对就来了！我在地上都已经听到马蹄响了！真的没骗你！”

“嗨，逗你玩玩而已。”安德烈狰狞一笑，那道斜过双唇的骇人伤疤就像快要裂开那样恐怖，他撤回磨得锋锐的匕首，改为在两手间左右抛玩：“如果你耳朵没幻听，那看来远处那股烟尘就是你哥来了。”

正如倒霉鬼所说，在那被热浪扭曲的地平线上，的确升起了一阵马蹄激扬的尘土，只不过并非单独一骑，而是整整二十骑带着全副武装的汉子。

奔马如飞，仅仅几个呼吸之间，这一队骑兵便已经逼近身前，并呈圆阵包围住了安德烈与他屁股下的倒霉鬼。

二十幅面色凶狠的脸庞在安德烈眼前一一绕过，而后者则若无其事地跟对方逐个对视，压抑的沉默令半空中的鸦群都散去了大半，终于，在漫长的僵持过后，一名看似头目模样的络腮胡大汉跃下马来，在距离安德烈五六步的地方站稳了脚步：

“就是你要找我？一个人？”

“怎么，回去给你报信的那货说自己被一整个兵团袭击了吗？”安德烈耸了耸肩，“除了我还能有谁？”

“哥哥！哥哥救我啊！”见援兵终于赶到，被压在马下的倒霉鬼连忙呼喊起来，却被安德烈一脚跺在了脸上，当时便被几颗断到嗓子眼里的碎牙给噎得说不出话来。

“我找你来呢，主要是想跟你做笔买卖。”踩在人脸上的脚后跟使劲碾了几下，安德烈若无其事地掏了掏耳朵，并对已是满脸怒容的胡子男说道：

“我在找一个人，而我听说，你恰好知道这个人的消息。”

安德烈吹了吹沾在指尖上的耳碎，带着伤疤的嘴唇咧出了一个嬉皮笑脸的弧度：“我呢，也不是不讲理的人，那个消息对我挺重要的，要是你能告诉那人在哪，我也就吃点亏，连人带马，让你们这二十来号人全须全尾的回去，就当你们今天没打我眼前过，怎么样？”

“你小子说什么？！”

“大哥！宰了他！我替你来动手！”

“臭小子你找死！”

此话一出，整个马队立刻就爆发出了一阵接连的怒吼，不少面色狰狞的大汉已经抽出了马刀，看上去几乎下一秒就要纵马冲上来剁掉这浑小子的狗头。

然而，他们的首领——胡子男只是面色阴沉地立在原地，即使双眼中几乎要喷出火焰，他也没有就此拔出背后的长刀。只见其右手猛地一抬，方才还狂躁不止的马队便立时没了声响，所有怒骂的大汉都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我认识你。”

胡子男冷笑着开口道：“黑发黑瞳，嘴唇上的刀疤，还有两条胳膊上纹路相反的刺青，你是……【猎魔人】安德烈。”

“哦嚯，我最近这么有名吗？”安德烈双手交叉着抵在下巴上，颇有兴趣地与前者对视着。

“呵呵，如雷贯耳。”胡子男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哈哈，“不妨告诉你，你要找的那个人，在这儿朝东边走有一个村子，村子边上有一个磨坊，就是带风车的那个，他被我安排躲在那里。”

“哈，你看这多好，要是都跟你一样好说话这世界早就和平了不是？”

安德烈摊了摊手嘿然一笑，随即抬起屁股立起身来，愉快地近前几步拍了拍胡子男的肩膀：“对不住啊，是我没礼貌了，趁你老弟还没嗝屁，赶紧抬着去城里把腿锯了吧，说起来岩堤城有个铁匠义肢打得那叫一绝，三条腿装上跑的比兔子还快，提我名，肯定打折！我就不陪着了，有要事在身，我先走—————”

“等等。”

就在安德烈嬉皮笑脸地与胡子男错身而过的刹那，一只大手猛地攥住了他的手腕，脸上的嬉笑缓缓消退，安德烈回过头来，嘿笑着问道：“怎么，还有事？”

“我知道你是谁，不过，你知道我是谁吗？”

胡子男咬牙切齿地直视着安德烈，另一只空闲的手已经悄然握住了肩头斜出的刀柄。

“知道，山贼伍尔弗，人称【九指】，是匪帮【九指帮】的首领，项上人头二十五块钱，活捉三十块，手底下小弟每人人头两块钱，不论死活都是两块。”

令胡子男没想到的是，眼前这个看上去粗线条的男人居然会如数家珍般地说得这么详细，但这更让他恼火不堪：“既然你知道老子的大名，竟然还敢打残我的亲弟弟，还把他的随从割掉耳朵，然后放回到我面前？！还敢一个人在这等着老子过来！！”

“哦，因为我没把你们放在眼里。”

安德烈耸了耸肩，丝毫不顾周围人脸上的愕然：“你们这帮废物也就找几个穷村子耍耍威风刮点油水能行，我一个人站这这么长时间，二十来号人骑着马带着刀，嘴里喊着砍这个宰那个的，愣是连个偷偷捅我一刀的胆子都没有，叫你们废物，倒还算是抬举你们了。”

“那是因为没有我的命令，他们没人敢擅自行动。”胡子男五指如铁钉般死死镶住安德烈刀手腕，另一只手则缓缓拔出了背后的长刀，“本来老子爱才，给你条活路，想收留你一起干件大事，现在看来，你是给脸不要脸！去死吧！！兄弟们！动——”

戛然而止。

未完的话语被喉中涌动的血泡给生生灌回，安德烈轻轻转动着插在对方喉管中的匕首，任由飞溅的血沫喷洒在自己脸上，面对胡子男那惊疑与恐惧混杂的双眼，他的脸上露出了狰狞的微笑：“首先呢，我还没沦落到，需要跟随你这种敢主动接近敌人到这种距离的傻子，才能活下去的地步，其次……”

“我只说让你们全须全尾的回去，可没说是活还是死。”

匕首割裂而出，当场气绝的尸体贴着安德烈的肩膀，像只被抽走了骨头的泥鳅一般瘫软倒地，而后者则顺势夺过了其手上的长刀，斜提着一步步朝众人走去。

“你竟敢杀我们大哥？！”

“都上啊！给大哥报仇啊！”

“他、他妈的，他只有一个人！快去砍他啊！”

“你先上！我、我砍第二刀！”

“混蛋！你跑什么！等等我……”

见首领被如此轻易地杀死，色厉内荏的匪徒们皆是心中一寒，那个猎魔人身上释放出来的杀气之浓郁，就连马匹都开始接连不听指挥，一个个都开始惊慌得原地扬蹄，打算甩掉骑乘者立即逃跑，而坠马的匪徒则一面使劲拽住缰绳，一面慌乱地拿刀胡乱挥舞着，试图就像恐吓之前那些村民一样来吓退这恐怖的猎魔人。

弱者抽刀，只能挥向更弱者，正如安德烈所想，这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不过，至少是一群值钱的乌合之众。

追逐的脚步骤然加快，猎人与猎物的距离缩短，猎魔人斜提长刀狂笑着撞入人群，手起刀落之下，只剩匪徒的哀嚎与马群的嘶鸣。

看来今天能吃个饱了。

乌鸦们这样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