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下来，致宁只匆匆扒了几口饭，不怎么搭理千晴，吃完就到后山摆琴去了。

千晴也不管那么多，一个人细细品味白鱼的鲜美。酒足饭饱后，又在屋檐下的木头摇椅上闭眼躺了一刻，才慢悠悠来到后山。

天色渐暗，后山为一片松林矮坡，奇形怪状的巨石遍布其间。致宁已抚了会儿琴，琴音少见的缭乱，弹琴之人心中并不平静。

千晴不知道的是，下午致宁去温泉唤千晴。没曾想她还身着白色单衣，浑身湿透。女子本身清雅灵动，肌肤如骨瓷细白，身形似一株青木，身上还有温泉热气，神情又纯净茫然。致宁看得时间静止，目不能转，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内心崩陷一般，一度不敢直视千晴，现在还心绪不宁。

千晴在致宁旁边的石头上盘腿而坐，扭头看向致宁：“五哥，你到底怎么回事？”致宁哑声道：“没事。”千晴有些不高兴：“你有没有事瞒得过我吗，有什么不能对我讲的？”致宁道：“你不想知道。”

千晴真生气了：“你不想我知道，我不问便是了。何必摆脸色给我看！”致宁柔声道：“我没有生你的气，我生自己气。”千晴静下心来：“你不想说，便不用说。我们开始吧。”

致宁心中默念净心咒，自敛心神，手指复置于琴上，轻弹慢捻，琴声渐起。一弦空灵，一声清远，是朗朗明月，是悠悠清霜。

千晴去除杂念，注意力从外界回收。呼吸越来越细微，直至感觉不到。身体的感觉也慢慢消失，不知是坐是卧，手脚归置何处。头顶上越来越清凉，身体消失不见，彻底融入了天地。最后，周围的世界也变得不复存在，没有时间，没有空间，一切有形的东西都在消失。

千晴使自己的神识归于一处，专注于自己的内心。慢慢地，心念停止，连自己的内心感受也不在了。千晴的神识徜徉在虚无的海洋中，一会儿又乘风登高，尽观山于眼底。她看到寒来暑往，花开叶落，都有自己的使命。千晴自觉超脱六感，自在于天地间了。

随着致宁琴音的收尾，千晴慢慢收回了神识，睁开眼睛看向致宁，一脸的欢喜。致宁经历过这重境界，心中了然，笑着点点头。

“恭喜晴丫头，修为破境了！”“师傅！”当年一别后，千晴再没有见过舒念长老。前几日在修室相见不好多说，到仙泉后又被变相禁足，一直没有机会去找师傅。

修行之人淡看人生，几年时间弹指过，忽然而已。但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看到舒念长老提着酒葫芦，慢悠悠地踱步进来，千晴仍是百感交集。只觉得胸中有万千话语不知从何说起，眼泪不自觉流出。

舒念长老右手食指轻扣千晴脑袋，也是眼角湿润：“阿晴，百年大小荣枯事，过眼浑如一梦中。刚刚才夸你悟了，怎的就哭了？”千晴挽着师傅胳膊：“师傅，你还不是一样。阿晴长大了，师傅还跟以前一样！”

致宁在院中摆上茶碗，招呼二人落座。拿出青竹送来的酒，斟上三碗七分满。

见致宁俊骨清姿，动作清雅洒脱，舒宁长老颔首道：“壶中装日月，袖里揽乾坤。这壶里既可装酒，也可装茶，所以万丈红尘三杯酒，千秋大业一壶茶。像俊人那样尊茶贬酒，未免偏激了些，还是致宁更知情识趣。”

千晴作生气状：“师傅偏心，我也跟师傅一样，酒量好，酒品佳，怎么就不夸我？”舒念长老用酒葫芦一直扣千晴脑袋：“你但凡在吃喝玩乐之外，多用一点功，也不会在这儿临阵磨枪。”

千晴双手护住头顶，只觉方才师徒重逢的场面是一场幻觉：“师傅我错了，饶了阿晴吧！你刚刚说破境是什么意思？徒儿愿听教诲。”舒念长老停住手：“致宁，你说说，给阿晴上上课。”

致宁笑道：“长老，五妹在山外求学也很辛苦。平日太忙无暇修炼，底子还在的。致宁抛砖引玉，说得不对请长老指正。人常说，自然是无始无终，小至精微，大到无穷。看不见，但是又无时无刻在体验着。一年四季，春夏秋冬，风霜雨雪……周而复始。”

致宁看向千晴：“阿晴，这样说起来，是不是和你做的梦很像，讲究一个循环。你虽屏蔽了五感，却摆脱了自身束缚，与自然相通，感应到万物规律。所以长老说你破境了。”

舒念长老赞道：“孺子可教矣！难怪与梵本本不收徒，都为你破了规矩。等你师傅出关了，我们提上两壶好酒，去找他好生聊聊。”致宁作揖：“长老谬赞，只等师傅出关。”

千晴回味后山冥想时，已经抛却了自身，融入了一叶一花，感受到其脉络间的呼吸，点头道：“五哥以前提起，破境后感官大不同，我还说他吹牛，果然奇妙。”致宁笑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舒念长老看兄妹二人清风雅貌，志趣相投，以后即便有什么变故，有致宁在千晴身边，自己也放心些。舒念长老心里高兴，和兄妹二人干了一碗。

舒念长老叮嘱千晴：“你现在初入门，对你增强感应力，进山寻药大有益处。日后若能观得花叶里的世界，修为会更进一步。如能自创花叶世界，那便是至高境界了。只目前世间还无人能做到，想来很是不易。阿晴，就你的灵力来说，远远赶不上你的修为。记得要慎用灵力，避免神识混乱。”千晴答应。

三人边喝边聊在山外的经历，不觉酒缸见底。致宁去煮了一壶茶水，几人又品起茶来。

明月当空，虫鸣唧唧，阵阵风起，心随风动。致宁取出古琴弹奏助兴，月光般清透的古琴声，如同茶汤袅袅升腾的雾气泛起。

千晴半醉半醒，晃悠悠起身。在琴声中，她张开双臂作舞蹈状，踉踉跄跄转起圈圈。她的姿势笨拙了些，胜在体态轻盈，手长脚长，随便动动也挺悦目。

致宁看得醉了，琴声也有了醉意，有些不成音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