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屋门重重关上，封幼娘忐忑不安地转过身躯，双手环胸到了榻旁，小心翼翼地瞅了姜恒一眼，又飞快地移开目光，全身瑟瑟发抖。

姜恒手中的羊皮往地上一丢，温声问道:“你是自愿的？”

封幼娘下意识地摇头，又猛然点头。

姜恒又问道:“如果你不来，会受到什么惩罚？”

封幼娘双眼一闭，两行清泪顺着双颊淌落，在微圆的下巴处滴落下来。抬起袖口擦了擦眼睛，神切悲切道:“要是奴家不来，帮主会将阿翁、阿兄连同奴家赶到后山伐木、采石头，干最脏、最累的活。”

姜恒问道:“你来这里，你阿翁、兄长可曾知晓？”

封幼娘咬了咬嘴唇，声若蚊蝇道:“知晓。”

姜恒摇头道:“做苦工会死吗？”

封幼娘没想到姜恒会这么问，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呆滞良久后问道:“郎君为何羞辱奴家？”

姜恒淡淡说道:“为保住轻松的营生，违背本心伺奉一陌生人，难道不是自取其辱？也罢，既然你送上门来，某便做个顺水人情好了。”

说着上前扳住了封幼娘的双肩，后者剧烈颤抖了一瞬，随即认命般闭上了双眼。

姜恒顿时没了兴致，强人所难的事不屑去做，再说也没饥渴到这个程度。

他松开双手，转身说道:“你走吧，我会和帮主说一声，让他给你留个体面的营生。”

封幼娘脸上一喜，急忙说道:“多谢郎君！”

话刚出口，又琢磨着不对，连忙问道:“那家翁与阿兄该当如何？”

姜恒摆手道:“卖女求荣者，我为何要帮？”

封幼娘再次呆滞，微微平复后说道:“若是如此，奴家定落个不孝的名声。”

姜恒不反对孝道，但当孝道成为某些人无耻的倚仗，就是过犹不及了。

片刻之后，他叹息道:“罢了，往后你便做我的侍女，你阿翁那里，我会送上一笔钱财，从此之后，你与他们再无瓜葛，不准有任何往来，否则，就不是让他们做苦力了，而是赶出苍山岛，自生自灭！外面胡虏闹得正凶，他们可是无恶不作，还烹食活人，你若不想被胡人糟蹋后再烹食掉，颅骨被做成酒器，就莫要阳奉阴违。”

听到最后，封幼娘脸色吓得煞白，过了好一会后，泪汪汪道:“奴家全凭郎君做主。时候不早了，奴家伺奉郎君安寝。”

姜恒没再客气，既然她想通了，那便尽一个侍女的义务吧。

第二天一早，姜恒轻轻挪开搭在胸前的玉臂，刚一起身，封幼娘便醒了，急忙说道:“郎君醒了？奴家侍奉郎君穿衣。”

说着挣扎着起身。

姜恒将她按了回去，又用被衾盖住，温声说道:“你刚破身，这几天就不要折腾了。”

封幼娘心中一暖，她没想到这个不近人情的男人竟也会怜香惜玉，看来倒是因祸得福了。

姜恒卷起十几张羊皮，出去后将门掩上。

一个喽啰已等候多时，急忙上前说道:“姜先生，帮主在前厅等候，让郎君起来后过去。”

姜恒点头道:“带路吧。”

到了昨天那个大厅后，其余人已经到了，韩柏旁边空着一张案几，见姜恒到来，前者急忙起身道:“姜兄弟，这边坐！”

姜恒拱手一圈，与韩柏并排落座，无论是尚忠还是胡范，都没有反对，以姜恒的身手和才能，别说坐那个位子，当帮主都绰绰有余，前提还是人家愿为留下。

韩柏这时促狭道:“姜兄弟昨晚睡得可好？”

姜恒拱手道:“韩兄有心了，那个小娘子不错，以后便是我的妾室了，劳烦韩兄给她的家人一些钱粮，往后便不要有瓜葛了。”

韩柏笑道:“小事而已，姜兄弟喜欢就好。诶，怎么都拿来了？”

姜恒展开五张羊皮，只见上面烫着细密整齐的线条，构成一幅幅图案，正是艨冲船的结构图，还标注了尺寸。

“这么快便好了？这图案绘制得真精巧，诶？这一圈一勾的，是什么字？怎么不认得？”

姜恒心说，阿拉伯数字你要认识才怪呢，在下个世纪才会出现雏形，又经几百年后才改进至十个数字。

他于是解释起来:“这是胡人的计数方式，对了，我整理了一份册子，可与汉字对应起来，岛上若有识字的，可令其研习，将来必定有大用。”

韩柏虽然没接触过，但也看得出，这些符画比文字要简洁许多，于是欣然说道:“姜兄弟放心，韩某必定安排妥当。”

姜恒说道:“那便好。”

说着展开其余羊皮，赫然是自编的数学启蒙教材。

“这？姜兄弟，实在是太有心了。”

韩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么多活是怎么在一夜，诶，半夜工夫完成的？

原因很简单，用锻造术“烙”上去的，比手工要快得多得多，心中想到，瞬间完成。

他久久后才平复下来，又疑惑道:“姜兄弟，这要是献给曹使君，必定是大功一件，就这么轻易地交给韩某了？”

姜恒淡淡说道:“曹使君的处境可不太妙，万一败亡了，只会便宜了石勒。”

韩柏点头道:“也对。姜兄弟，你觉得曹使君敌不过胡虏？”

姜恒说道:“兵力、战力都太过悬殊，曹使君又无决心之心，打顺风仗还差不多，一旦陷入绝境，必定纳首请降。”

韩柏吸了口冷气，震惊道:“照此说来，胡虏占据青州是迟早的事了？”

姜恒点头道:“正是如此。”

韩柏沉默良久，突然起身施了一礼，一脸严肃道:“兄弟，某有一事相托，还请勿要推辞！”

底下众人都愣了，片刻后，尚忠急忙劝道:“帮主，这如何使得？兄弟们只服你，除你之外谁都不行！”

其余人也纷纷应和起来。

韩柏摆了道:“都稍安勿躁，且听我说。”

姜恒也吓了一跳，急忙起身道:“

韩兄有话直说，切莫如此。”

韩柏一脸郑重道:“干脆你来当这个帮主吧！以你的身手、才学和见识，必定能将青泺帮打理得更好，让兄弟们有更好的奔头！”

姜恒疑惑道:“韩兄为何如此？我看帮中事务井井有条，寨中老幼也算安居乐业，用不着退位让贤啊！”

韩柏苦笑道:“兄弟何必明知故问？苍山岛看似安宁，一旦胡虏在青州站稳脚跟，肯定不会放过，到时便是灭顶之灾，将青泺帮交于你，说是给兄弟们一个前程，倒不如说是寻一条活路，你我虽是初识，韩某也是个粗人，但谁有本事还是看得出的，兄弟就不要推辞了。”

姜恒对这个帮主的位子一点兴趣都没有，也顾不过来，思索片刻后说道:“不瞒韩兄，我并非游侠儿，而是东莱郡鞠使君帐下军主，负责坤岭、下丘两城防务，此次是奉鞠使君之命驰援青州、袭扰羯胡，使其不能专注于前，已与胡虏交战两次，斩获近千，前天夜晚正是打探敌情归来，不想被兄弟们请到了岛上。”

说着取出军主腰牌、印信，以及青州开具的文书。

众人顿时吃惊不小，想想刚才还不情愿让姜恒做帮主，现在看来，与井底之蛙何异？人家光是手下都有三千了，比整个岛加起来还多，更别说有两座城，区区一个闭塞的小岛算什么？

韩柏惶恐道:“兄弟，啊不，尊下！韩柏不知天高地厚…”

姜恒打断道:“韩兄无需如此，姜某也是穷苦出身，曾因苏峻所迫啸聚山林，后来苏峻败亡，这才应鞠使君相召，入了行伍。往后仍以兄弟相称即可，再说，自我到了岛上，韩兄一直照顾有加。”

韩柏见姜恒不似作伪，于是松了口气，连忙说道:“那，姜兄弟，坐下说话？”

姜恒笑道:“韩兄也坐。”

韩柏坐下后问道:“姜兄弟，你是带兵之人，不如给某提点一二？”

姜恒说道:“那便直说了…”

他将治军、练兵的心得一一说出，又转到民生上来，听得韩柏连连点头。

后者听完后拱手道:“兄弟大才，韩某万万不如。”

姜恒说道:“韩兄不用妄自菲薄，先前便管得很好，姜某只是提议了些细节。”

韩柏又说道:“兄弟，你先前说的练兵之法，韩某愚钝，一时未曾领会，不若将兄弟们召集起来，操练一二？”

姜恒笑道:“恭敬不如从命。等造出艨冲船后，某还会操练水师呢。”

韩柏更加欣喜，要是能练出一支十几艘船的水师，几年内守住岛屿就不成问题了。

操练的过程与先前训练新兵如出一辙，喽啰们洋相百出，姜恒早就免疫了。

午饭是在宴厅吃的，酒足饭饱后，姜恒回到了住处，却见十几个青壮正给他这座屋子周边架设栅栏，还有人打地基，明显是在扩建，不用问，肯定是韩柏吩咐的。

见姜恒回来，众人急忙见礼。

姜恒打过招呼，瞅向门口的封幼娘。

后者脸上一喜，躬身施礼道:“奴家见过郎君。”

姜恒说道:“幼娘免礼。可用过饭食？”

封幼娘说道:“多谢郎君，帮主已遣人送来过。”

姜恒点点头，拉着她的小手道:“陪我到处走走。”

整座岛屿呈独头山状，北宽南窄，风化层以黑色居多，山岭上覆盖着茂密的树木，在后世巨碇湖缩小后可能是某座山峰。

两人顺着小路往上攀爬，不一会到了顶上，相对高度不到一百米。

姜恒取出一只哨子吹响，一会后飞来一只鹞鹰，扑棱棱落在姜恒肩头。

封幼娘在姜恒面前已经没那么多拘束了，见状惊讶道:“呀，是鹞子？它认识郎君？”

姜恒笑道:“你说呢？”

说着取出一个小竹管绑在鹞鹰腿上，对着营陵县方向放飞出去。

封幼娘吃惊地捂住了嘴巴，眼中泛起惊惧之色。

姜恒拍了拍她的小脑瓜子，没好气道:“瞎想什么呢？只不过给兄弟们报个平安，往后你便明白了，不会对岛上不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