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卒大惊，猛地低头垂眼，同时耳麦中传来了班长的怒斥：“0835！”

完了。这一个月的工资算是没了。

0835号狱卒心里又愤又恼，打定主意不再吭声，推着车就匆匆离开了。

果不其然，刚从□□区出去，班长就把他叫了过去一顿狗血淋头的大骂。

“你他妈是不是没长脑子！整个监狱一共就三条规定，三条！你脑子都记不住吗？你的脑容量是比鹌鹑蛋还小吗？！”

办公区的大厅屋顶高挑，整个空间开阔雄伟，简直是个天然的回声壁。班长这一声吼自带混响效果，引得过路的众人连连侧目，向0835号狱卒投来同情的目光。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0835羞愤交加，低头把方才发生的事重述了一遍。

班长听了一瞪眼，用力戳了戳他的胸口：“你！心智不坚定！随便两句话就被别人给带跑了？你知不知道那间牢房里关的是谁？”

0835磕巴道：“斯、斯图尔特……”

“那你进去前，还不知道打起12分的精神？！”班长狠狠呼拉了下他的脑袋，恼道，“糊不上墙的烂泥，不可雕的朽木，说的就是你了……”

0835的脑袋差点儿都埋到地里去了，却听班长忽然道：“算了。一会儿提审斯图尔特的时候，你可得给我注意这点儿。”

“提审？”0835一惊，猛地抬起了眼，“可、可不是说不让提审斯图尔特吗？”

刻耳柏洛斯监狱里，无人不知斯图尔特的重要性。他一来就被关进了安保系数最高的监房，禁止一切交流探视。狱卒们私下里都偷偷传闻，斯图尔特不用审，罪名已经被定下了，最迟下周就要被枪毙了。

班长又瞪起了眼睛：“只要是犯人，就能审！哎我说你怎么这么多问题，你去当监狱长、检察官得了！有时间废话，赶紧干活儿去！”

0835噤若寒蝉，夹着尾巴赶紧溜了。

刻耳柏洛斯监狱里的提审有非常严密的一套流程，要求必须有三个狱卒和一个班长以上在场，监视器全程开启，犯人全程佩戴电子镣铐，提审人员和犯人也需隔着幕墙说话，不能有任何肢体接触。

其实今天的提审人员0835见过一次，是检察院的斯嘉丽女士。最早在斯图尔特刚刚落网的时候，斯嘉丽女士就来提审过一次，那时这位女士身穿黑色套装、漆皮高跟鞋、黑发飘扬面容冷酷的御姐模样，无形中征服了不少少男狱卒们的心。

今天的斯嘉丽女士，还是一样的高冷。只是面色紧绷，似乎隐约有一些——紧张？

“检察官女士。”班长上前和斯嘉丽女士握了握手，“今天的提审有些突然啊。难道是掌握了什么突破性证据？”

在一米九几、体格壮硕的班长衬托下，斯嘉丽女士忽然就显得娇小了起来。

“当然。”斯嘉丽的声线也有些压抑，似乎在努力克制着什么情绪，“只不过具体是什么证据不能——”

“不能和我说是吧？咳这个当然理解。”班长摩挲着胡子拉碴的下巴，缓缓笑了，“不过您也得理解我一下啊。虽说您是这个案子的主审官，但这一没手续、二没批文，冒冒失失就直接找上门来了，还带着这么些个随审人员，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来劫狱的，哈哈哈哈——”

在场众人，似乎只有班长一人觉得这个玩笑有趣。

斯嘉丽女士的下颌线条更加僵硬，似乎有些被触怒了。

“在场的，都是关键的证人。”斯嘉丽冷冷地道，“我必须要立刻见到斯图尔特，验证一些事情。手续什么的之后都会补上。毕竟重大案情有时候就是有突发性，如果意味要求手续齐全，那还办不办案了？”

“哎哟您别急啊。我这不是开玩笑呢么？您看看，提审室都准备好了。”班长暧昧地笑了，“……咱们也算是老熟人了，我还能跟您计较手续不成？”

站在一边的0835无语了。

班长这句话真的……好猥琐。

从斯嘉丽女士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她也被恶心到了。

见没人理他的话茬，班长也不尴尬，话锋一转：“不过随审人员还是要登记的。这三位是——”

斯嘉丽点头：“这位是加西亚先生，另两位是他的保镖……你们三个都登记一下吧。”

两个保镖都身材壮硕，带着墨镜看不清脸。而最引人注目的，则是那位加西亚先生。

他面容秀美隽丽，像是奢饰品广告中会用到的男模特。可他却又比那些英俊的男模特多了些许高贵，如果真的要比较的话，更像是油画里目下无尘的贵族。

长得真好看。0835悄悄打量着他，随即想了起来，这个男人不就是辅助自卫军逮捕斯图尔特的人吗？

班长显然也认出了他，笑嘻嘻地道：“我说谁这么眼熟，大功臣啊。您这是又要贡献什么决定性证据了吗？”

加西亚先生也是一样高冷的性格，理都没理他，径自在0835递过来的系统中登记了身份。

“那行，走吧。”班长看了看时间，“女士，你是知道规矩的哈。十五分钟时间。”

审讯室的门开了，班长率先走了进去。0835号跟在加西亚的身后，走到门前的时候前面的人却忽然顿住了身形。

“呃……”0835有些疑惑，“先生怎么了？”

沉默了一下，加西亚才低声说：“……没事。”

他走进审讯室，坐在了斯嘉丽女士旁边的那把椅子上。在他们的正对面，隔着玻璃幕墙，犯人斯图尔特已经被电子镣铐锁在了椅子上。

他脸上依然带着阻绝视线的眼罩，只露出下半张面容，唇角懒散地还带着点懒散的弧度。

所有坐在这个椅子上的犯人，都会把双手放在膝盖之间，身形带着点佝偻拘谨。然而这个男人，他偏偏身子往后靠在椅子上，两条无处安放的长腿一前一后随意撑着，被锁住的双手就闲散地搭载扶手上。

他头顶有一束刺目的照射灯，明光洒在男人的肩头，似王勋的披风。

听到声音他略略侧过了头，嘴角的弧度略微加深。

“不是吧？”斯图尔特懒洋洋地仰头，“怎么总有人来审我？我交代的还不够清楚吗？”

总？0835在心里暗暗疑惑，除了入狱的第一天，斯图尔特再没被人提审过啊。

不过这个人说话一向不能轻信就对了。

斯嘉丽女士冷冷地说：“你交代了自己手下的犯罪团伙，却没交代与你狼狈为奸的波旁家族。”

斯图尔特嗤笑了声，顿了顿，又继续大笑起来，只不过那笑意中充满了凉凉的嘲讽。

“哎，斯嘉丽女士是吧？你可别乱说啊。我能坐在这里，可全拜波旁家所赐。”他凉凉地道，“改天被波旁家的人听见了，可会赖你诽谤。”

斯嘉丽点了点头：“用不着改天，今天就有波旁家的人在场。”

她转头，看向旁边的人：“加西亚先生……你们应该是老相识了吧。”

斯图尔特忽然顿住了。

随即，他面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化为了面无表情的冷漠。

而加西亚目光定定地，正凝视着幕墙之内的男人。

在一片寂静之中，所有人都屏息观察着这二人的反应。

0835也偷偷看着。他一直觉得斯图尔特平时仿佛带了厚厚的假面，笑不是笑、怒也不是怒，所有情绪都是伪装出给人看的。

而唯有方才，在他听到“加西亚”的名字时，那副假面崩裂了一刹，露出了惊讶与愠怒的神色。

不过也只是一刹那而已。

下一秒，斯图尔特懒懒地抬手招了招：“我说呢，空气里有股子熟人的味道……原来是我的便宜小叔。怎么，把我关到了监狱里来还不够完，这是急着要把我送上绞刑架吗？”

“据我了解，你们两人在过去的很多年内，保持着频繁的往来。”斯嘉丽冷静道，“你们之前见面都做了什么？究竟是什么关系？加西亚先生，又是否了解你的犯罪事实？”

斯图尔特失笑：“检察官，你把他带到我面前来问我，是什么意思？如果我在这儿说了实话，明天又被神通广大的波旁家灭口可怎么办呢？”

“你就说实话！”斯嘉丽说，“不要找借口推脱！”

“实话……”

双目被眼罩覆盖的男人幽幽叹了口气，似在思索着什么，还翘了个二郎腿。

“实话是我也不知道我俩究竟是个啥关系。”他拖长了声音道，“你不如扭头去问问他，问他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对我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最后却又对我痛下杀手、大义灭亲。”

“你问问，我顺便也听听。是吧，加西亚？”

斯嘉丽被他这一番话说得愣住了，一向高冷的女神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呆滞的表情。

而加西亚却神色依然冷静。面对斯图尔特的逼问他没有作声，反而回头看了眼斯嘉丽。

被他冰凉的眼神一瞥，斯嘉丽顿时一个激灵回过了神，赶紧看了眼墙上的表。

此时距离八点，只差2分钟了。

————

与此同时，刻耳柏洛斯监狱的F区监房。

这个区域关押的都是终身监/禁的嫌犯，但因为他们所犯的罪行深重，所以没有放风、保释的权利。终其一生只能被关在这5坪米的狭小牢笼中，不见天日，什么时候疯了什么时候结束此生。

4个狱卒正推着餐车，挨个给犯人们发饭。

走廊干净明亮，空气中却莫名充斥着一股腐朽恶臭的气味，像陈年的抹布或咸鱼。送餐通道开启的一瞬，能听到监房内犯人的呻/吟和哀语，茕茕切切，听得人不寒而栗。

然而打头的狱卒却好似早已习惯了，他一边发饭一边抱怨：“怎么又是咱哥儿几个来F区？每次来身上都染上股尸臭味儿，他娘的洗也洗不掉。这个月里的第5回了，中央总机跟老子是有仇吧？”

后面的3人都没吭声。

那人有些无趣，逮了比较相熟的一人问：“哎0121，你一会儿还有活吗？”

0121沉默机械地发着饭，没吭声。反倒是他后面的另一个狱卒开口说：“他今天重感冒，嗓子哑了，说不了话。”

“哦，好吧。”狱卒有些狐疑，但也没说什么，“你们两个小哥面生啊，头一回来F区？”

刚才说话的人长了个圆胖脸，月牙眼一笑起来有股子让人如沐春风的味道：“是啊。所以没见过大哥你呢。”

“嘿！”狱卒是个话痨，有人愿意搭话他自然乐意，立刻一拍大腿，“那你运气好啊！不瞒你说，咱们老人儿们宁愿去死囚区，也不愿意来这儿的。这儿啊，阴气重怨念深，好多总在这儿轮班的都会生病。”

圆胖脸顺着他的话问：“这儿怎么会阴气重？要说阴气重，也应该是死囚区吧。”

说起这件事儿，狱卒更来劲了。他神秘兮兮地勾手指，示意圆胖脸贴近过来听他讲。

他全未注意，在他二人窃窃私语的时候，那一直不曾开过口的第四人垂着眼睛，一侧的手指微微滑动了几下。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狱卒压低了声音，“都说啊——F区关押的好些犯人，其实都是无罪、蒙受冤屈进来的。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小屋子里，日夜折磨，痛不欲生，这阴气怎么能——”

他话音未落，忽然传来“咣当”的一声重响。

几人愕然回头，却见0121不知何时摔了手中的餐盒，正用力戳着监房上的显示面板，力道之大几乎要把指骨捣碎。

“你你——你干什么！0121！疯了你？！”

狱卒大骇，扑上去就要阻拦。谁知0121已把眼睛贴上了液晶屏幕，通过了瞳虹验证的监房们“咔嗒”一下，应声而开。

下一秒0121骤然回身，一掌劈在了狱卒的后颈上。

狱卒立刻瘫软在地。

炽白的空间瞬间变为红灯，刺耳的警报声拉响，走廊两侧的金属隔断门轰然关闭。

“警报！警报！探测到监房门异常开启，请负责人立刻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