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他们刚从停机坪离开？……呆了多久？好我知道了。”

斯图尔特结束通话，最后望了一眼远处停机坪闪烁的灯光，转身离开窗边，穿过黏土砌面的幽暗长廊，推开了一扇房门。门内蒸汽氤氲，空气温热潮湿，透过袅袅的雾气可看见下沉的浴池和里面的依稀的人影。

斯图尔特随手把外套丢在门口，走过去蹲在了池边。他搅了搅水面，没得到回应，又挤了几泵洗发露在手心。

加西亚终于睁开眼睛，微微偏头躲过了他的手：“洗过了。”

“哦，好吧。”斯图尔特又在浴缸里把洗发露冲掉，才用手指蹭了蹭加西亚的脸，“你也该起来了。泡这么久，不晕吗？”

“不晕。你先去睡吧。”

“不急，我等你。”斯图尔特笑了声，指尖下滑暧昧地扫过加西亚的锁骨，“要我帮你搓背吗？”

加西亚闭目忍耐了半晌，反问他：“你打算今天让我去哪里睡？”

“随你挑。”斯图尔特笑道，“这间套房里有三张床，你喜欢哪张都行。我不挑床。”

“斯图尔特。”加西亚加重了语气，“我是不是该有自己的房间？”

“别任性，宝贝儿。”斯图尔特的语气很轻柔，近乎于哄劝，“你的伤还没好，我也是不放心。”

加西亚唇角微抿，突然大力挣开了他的手。水花四溅，斯图尔特措不及防瞬间湿了半个身子。他顿了顿，却依旧不恼，只是慢条斯理地用五指把湿漉的刘海撩到了脑后，露出了光洁的额头。

下一瞬他忽然钳住加西亚的手臂，以大十倍的力气用力往上一扯，直接把加西亚拖出了浴池。加西亚毫无防备，脚一滑“啪”地直接摔倒在岸边，狼狈耻辱到了极点。

他惊怒，五指扣着地砖缝往回缩，一脚踹在斯图尔特胸口。斯图尔特闷哼一声，反手抓住他的脚踝，一拽便把他整个人扯到了身下。

“瞎胡闹。”斯图尔特语气还是那么轻柔，此时听来却有点儿瘆人，“你是怎么想的？到了我的地方，你还能逃出我的手掌心？”

加西亚气得浑身发抖：“我让你玩弄了这么多年，你差不多也该腻了。你若是想利用我把裴云和元燿骗上船，目的也达到了。你还想怎么样！”

斯图尔特目光暗沉，扯嘴角一笑，手掐着加西亚的腰侧狭昵道：“别妄自菲薄啊小叔。你虽说是一把年纪了，但这身材保持得还是那么让人上头。要说腻还早着呢。”

加西亚脸上的怒气起伏了一下，有瞬间竟算得上狰狞。那双眼睛里的愤怒和恨意如针一般，刺得斯图尔特手一顿，便是这瞬息的功夫加西亚已推开他从地上爬起来，扯了浴袍摔门儿去。

斯图尔特在雾气中跪坐半晌，摸了把脸嗤笑一声，起身跟了出去。

他在隔壁的卧室里找到了加西亚。

加西亚窝在椅子里，正叼着根烟，神情倦倦地划火柴。跳跃的火苗照亮了他下颌与锁骨之间的三角区，让那些精致的身体线条显得愈发深邃，带着雕琢后的美。当他叼着烟凑近火源时，垂下的长睫毛在下眼睑落下浓重的阴影，脆弱而颓废。

斯图尔特靠在门口，默默地看着他。

加西亚甩灭火柴，信手扔在烟灰缸中，吐了口烟哑声道：“斯图尔特，我的确是一把年纪了，但记忆力却好得很。你不是早就说过吗，把我搞到手只是为了报复而已。能将我这个波旁家的继承人压在身下，让你有一种强烈的成就感。怎么，这些话都不记得了？”

他又自嘲的一笑：“但我现在已经不是波旁家的继承人了。你也变得很厉害，连星际政府都忌惮三分，把波旁那个根子烂透了的毒瘤铲起来只是时间早晚的事情，再不需要从床上找那些成就感了。还和我拉拉扯扯地干什么呢？我逃出一个笼子，可不是为了走进另一个笼子。”

斯图尔特沉默地靠在门边，似在思索回答。半晌后他走过来，拿过加西亚指尖半燃的烟吸了一口，俯身吻上了加西亚的唇。

两人双唇相接，在黑暗中无声地厮磨着。淡淡的烟雾飘起，带着苦涩凛冽的味道。

片刻后，斯图尔特抬头，双手撑在椅子扶手上，凝视着加西亚的眼睛。

“我也记得很清楚，小叔。”他平静地说，“你说你一辈子都活在波旁家令人窒息的管束当中，和我在一起是你唯一一次的叛逆。可你这些年已经培养起了自己的势力，也有了反抗的底气，为什么一直留在我的身边？这次又为什么回监狱来救我？”

在他的逼视下，加西亚哑然，嘴唇微动了下却没有出声。

烟蒂从纠缠的指尖掉落，猩红缓缓熄灭。

他们在彼此的问题中沉默，黑暗如潮起的海浪上涌，吞噬了呼吸的声音。蠢蠢欲动的答案就在嘴边，可下一秒却又被迟疑和猜忌拖入了海底。

这段沉默不知持续了有多久，终于斯图尔特叫了一声：“加西亚。”

他很少喊这个名字，永远是刻薄讽刺地叫“小叔”，或者没正经地叫“宝贝儿”。

“……什么？”

“你想走，我不拦你。但不是现在。”

加西亚皱眉，正想追问，可斯图尔特已经躲开他的目光直起了身。

高大的男人站在黑暗中，身影似有些骇人，可说话的语气竟难得平和：“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裴云那孩子的机甲大有玄机。有了他，我们的胜算就又大了几成。最多两个月时间，我要让波旁从拉甘星上彻底消失。”

加西亚绷紧下颌，无声地看着他。

“起码等我两个月吧？”斯图尔特揉了揉他湿漉漉的头顶，“波旁那老畜生被轰成碎渣的画面一定很美，我想让你亲眼见到。”

加西亚沉默了下，终于道：“……好。”

“那这个房间让给你，早点睡。”斯图尔特笑了声，又似不经意地道，“小叔，其实我最近在想一件事。”

“……嗯？”

“坏的开始，也能有好的结局。”

他俯身在加西亚头顶落下轻若无物的一吻。

加西亚一震。可不等他有任何反应，斯图尔特已转身离开了房间。

————

长夜过去，新的一天开始。早上六点钟的时候，军工厂的灯光徐徐亮起，街道上也有了人活动的痕迹。虽然这里并没有日落日出，但昼夜交替却与地上社会没有什么分别。

一早食堂里已经摆满了早餐，从中式的包子豆浆油条，到西式的面包咖啡，种类齐全香气浓郁。虽然现在时间还早，但排队取餐的人却无一精神萎顿。他们的年龄看起来都不大，最多不会超过三十岁，多数是身材健硕的男性，人群中夹杂的几个女人也肌肉紧致、训练痕迹明显。

斯图尔特进来的时候，人们纷纷回过头，热情尊敬地叫他“城主”或者“老大”。

斯图尔特笑着冲他们点头，随手取了咖啡面包，直接往餐厅角落走去。那里坐着的裴云正低声向埃伦和艾丽说着什么，他旁边的元燿精神似乎没休息好，眼下黑眼圈明显。远远地一见斯图尔特靠近，立刻碰了碰裴云的胳膊肘。

裴云停住了话茬，冲斯图尔特客气地打了个招呼。

“早。”斯图尔特笑着径直在他们桌边落座，毫不在意自己受不受欢迎，“我们这起得早，作息也很规律，能适应吧？”

裴云点点头：“还可以，在学校的时候也是这样。”

“能适应就好。”斯图尔特和善地笑，“因为从今天开始，你们要跟军工厂的成员们一起训练了。”

四人同时皱起了眉头。

元燿因为没休息好，脸色本来就臭，率先冷声道：“你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斯图尔特摊手，“来到了我的地盘，就得遵守我的纪律吧？在这里的所有人，都要进行常规性训练，你们当然也不能例外。”

裴云眉头也皱着，但语气还算平静：“斯图尔特先生，我们并没有归顺你，也不是你的手下。”

“这我当然知道。”斯图尔特笑容可掬，“只是两个月以后，我们起码要在一个舰队□□同作战。你们的实力究竟值不值得信赖托付，又和我的队员有没有默契，都是我需要考虑的事情。你们上的是军校，能懂我的意思吧？”

这话倒是令人无法反驳。

“或者这样吧，”斯图尔特又退了一步，“你们都是首都星最厉害军校的学生，想必实力不俗。如果你们能跟上我们的训练节奏，并且教官们都认可你们的实力，就不用跟着大家统一操练了。可以吗？”

四人对视了一眼后，裴云答应了：“可以。”

斯图尔特欣慰一笑：“那可太好了。我现在就把最厉害的两位教官介绍给你们，其实你们早就已经认识了——拉索，尤娜莉！过来一下！”

隔壁饭桌站起来两个人，朝他们走了过来。

埃伦抱起肩膀，语气有点不屑：“就他们？”

拉索过来的时候嘴里还叼着半个面包，闻言威胁地指了指他：“小子，希望你一会儿不会跪着向我求饶。”

“好了好了，不做口舌之争啊。”斯图尔特在他们中间做了个休战的手势，“都认识，我就不做过多介绍了。拉索和尤娜莉是我们突击队的队长，日后出战你们也归突击队统一管理。这几个孩子呢，都来自星际皇家学院，很优秀，所以你们要多上心啊。”

在说“多上心”的时候，他和拉索飞速交换了一个目光。

尤娜莉微微一笑：“老大放心。我最喜欢调/教学院派的精英弟弟了。”

“行，那就交给你们了。”斯图尔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我先撤了。”

“老大你又偷懒啊。都多久没在训练场上看到你了？”

斯图尔特踹了他一脚：“怎么说话呢。你嫂子还没起床呢，我得回去给他送早饭去。”

拉索啧啧称奇，望着斯图尔特的背影感慨：“整个吉利特星，能在被窝里吃上热乎饭的也就我嫂子了。让人艳羡啊。”

尤娜莉嗤笑了声：“臭男人的花言巧语罢了。”

“哎你们几个。”拉索回头，“七点半训练场准时的，不许迟到啊。”

元燿和埃伦同时眯起眼睛，满脸的不爽。

裴云扭过头低声交代他们：“斯图尔特说的没错，我们毕竟没有在舰队中作战的经验，想赢得他们的信任必须要考自己的势力。”

“臭鱼烂虾的杂牌兵，有什么势力。”元燿顶着浓厚的黑眼圈不耐烦，“有这时间，我宁愿——”

“好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裴云看了他一眼，“但关于猼訑的事更急不得。”

提起“猼訑”，几人的眼睛里都闪烁着光彩。

“传奇的机甲核……没想到裴梦将军会用这种方式留给你。”埃伦语气中有几分感慨。

艾丽也激动地低声道：“会长，猼訑是什么性格的机甲核？和尤毕像不像？我们什么时候能见见它？”

“今晚。”裴云答应，“不过白天我们还是暂且听从斯图尔特的安排。”

虽然都有点不情愿，但几人吃完饭后还是准时到达了训练场。

与星际皇家学院里的训练场相比，军工厂的训练场要明显简陋不少。一片开阔的空地上，零散摆放着几台体能训练仪和模拟器，除此之外再没什么高级器械了。

他们到的时候，场地里已经聚了不少人。几个赤膊大汉正在锤沙袋，一见他们几个眼神儿都有些不对，互相嘀咕了声就溜达过来了。

“喂。”这声招呼一听就来者不善。

元燿和埃伦连眼皮儿都没抬。

他们在学校里也是横行霸道的主，要论挑衅约架可是再熟悉不过了，怎么说也是祖师爷级别的。

“叫你呢！聋啊！”大汉吼了声，“没他妈听见啊！”

周围的人都回头来看他们，目光中都带着些看戏的幸灾乐祸。

众目睽睽中，元燿慢条斯理地扣了扣耳朵：“不想理你。你瞎吗，看不见吗？”

忽然衣领一紧，元燿直接被提溜了起来。大汉凑近了他的脸，一字一句地道：“收收你那首都星大少爷的范儿……这可没人吃那一套。”

“哪一套？”元燿凉凉地笑，“是老子把你摁在地上揍得喊爹的那一套吗？”

大汉二话不说，提起手照着元燿的太阳穴就是一拳。拳头刚挥到一半就停滞不前，竟是元燿死死钳住了他的手腕。

“逞能逗狠谁不会啊，靠实力说话好吧？”元燿咬着牙狠笑，钢筋般的五指捏得大汉都青筋直跳，“别以为自己漏个胸就是什么Alpha硬汉了。”

大汉气得暴吼一声，用力一甩，元燿借势往后退了几步站定，冲他冷冷一笑。周围见他俩没打起来，还传来一阵遗憾的唏嘘。

随即人群骤然一静，原来是尤娜莉从远处走了过来。她身姿窈窕，步态婀娜，独自拖了个巨大的金属器械箱。然而当她穿过挤满高大男性的人群时，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帮她搬箱子。

那些望向她的目光，是在看同类、在看首领，而不是在看一个需要帮助的弱者。

尤娜莉把箱子往地上一扔，扬起一片尘土。她弯腰一拨搭扣，箱子立刻弹开成了个五层的武器架，里面竟摆满了枪支器械。

“好。”她懒洋洋地拍手，“列队。”

所有人行动迅速，连方才与元燿起冲突的那大汉也不再看元燿，迅速站入了方队中。

站在一边的裴云四人倒成了异类。

尤娜莉偏头看他们，勾了勾手：“姓元的和那个冷脸的小子入队，你们跟着我训练。姓裴的小子和妹妹，去机械部报道。”

裴云有些意外：“我们要分开吗？”

“当然。”尤娜莉有些不耐烦，“他们俩是驾驶员，你是机械师，妹妹是信息员不是吗？职能不同，训练方式也不一样。你们俩留在我这里，一上午就能脱半层皮。”

裴云一想，这样其实也好。他和艾丽不擅长格斗驾驶，留在这里也拖元燿他们的后腿。更重要的是，他对斯图尔特的家底十分好奇，如果能混进机械部探探虚实倒也不错。

更何况元燿和埃伦干架的实力不俗，就算待在这群肌肉大汉里，估计也只有他们揍别人的份儿，没啥好不放心的。

和元燿埃伦交换了个彼此小心的目光后，裴云带着艾丽走了。

斯图尔特的机械部没那么多人，只有几个年轻人在日常对机甲进行维护。他们应该是提前被打过招呼了，裴云来的时候已经被安排好了工作，立刻就能上手。

估计是搞机械的人火气没那么大，这些年轻人对裴云倒是没什么敌意。而裴云对专业知识方面十分在行，那几人最后的戒备也都在工作开始后烟消云散。

艾丽的待遇就更好了。

机械部以前一个女人都没有，忽然来了个可爱的小姑娘，立刻对她殷勤备至。一上午艾丽什么活儿都没干，就坐在椅子上吃零食、打游戏了。

“我这样不太好吧。”艾丽坐在椅子上手足无措，“其实我也能帮上一些忙，比如帮你们调试一下机甲核程序什么的。”

她的确是受宠若惊。她的长相算不上好看，性格又内向，是走在大街上都会被淹没的类型。要不是有埃伦那么个哥哥，估计在学校里还会被欺负，又哪里受过这种待遇？

而机械部的男人们旱久了，平日里见的都是一拳能打飞两个男人的金刚芭比，对艾丽这种软妹毫无抵抗力，连声让她坐着休息就好。

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裴云这边平安无事，艾丽还吃胖了点儿。午饭时间短，四人没来得及见上面，好容易到了晚饭时间，当他们再次汇合，裴云和艾丽都不禁露出了惊诧的表情。

“你、你们俩是怎么回事儿？”裴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还挂彩了？”

元燿和埃伦并排坐着，两张脸阴沉得滴水。

他们都是灰头土脸的，不知在哪个土坑里滚过八百遍，嘴角额头青一块紫一块，元燿的手臂上还受了伤，白绷带隐隐往外渗着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