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芬迪坐在沙发中，正悠闲地嗅着手中的雪茄，神情颇为陶醉。坐在他对面的一众政府官员们面面相觑，似都有些不知所措。

“首长……”

麦芬迪抬手制止了他，把雪茄盒往前推了推，“各位别客气，都是上等的好货，泥土和花生混合的香味极其馥郁。我是个好口腹之欲的人，先抽我们再谈正事。”

众人面面相觑，有的果断选了一根，有的紧皱眉头拿了，却持在手中没有点燃。

麦芬迪笑了笑，喷了口白烟，目光似有深意地看向角落里的年轻人，“韩部长，是不喜欢这个味道吗？”

穿着军装的年轻人做得笔直，面上挂着矜持疏远的冷淡，“我不抽烟。”

麦芬迪悠悠吐了口烟圈，“是不抽烟，还是另有心事？在坐的各位不要这样愁眉不展嘛，我都还没着急呢。”

有人欠了欠身，轻声说：“首长，虽然局势不算棘手，但也需要您拍板。毕竟斯图尔特可是指名道姓要找元世勋的，而且他对元世勋用的称谓，也其心可诛……”

麦芬迪平静地微笑，“怎么其心可诛？元世勋的儿子都已经成为斯图尔特的左膀右臂了，斯图尔特这个乱党承认的首长，当然也只能是元世勋了。”

一群人讷讷着，没有说话。

有人琢磨着麦芬迪话里的意思，缓缓道：“元世勋与斯图尔特勾结，是不争的事实了。但现在颇为棘手的是，斯图尔特不承认除元世勋以外其他的人到访拉甘星，这个局面就僵在这了。”

“僵在这儿？”麦芬迪笑容不变，“和斯图尔特这种暴徒，难道我们还有谈判的必要吗？”

屋里顿时沉默了，众人脸上的表情都很古怪，没人接这句话。

“韩部长。”麦芬迪点了方才那年轻人，“我们首都星的军队，难道没有信心保护星际人民的生命和财产安全，不受暴徒侵害吗？”

所有人偷偷将目光转了过去。

那姓韩的年轻人双手放在膝盖上，腰背挺得笔直，就算坐在柔软的真皮沙发上那坐姿也与坐在硬板凳上无异。他平直地目视前方，甚至没有去看麦芬迪，“首都星的军队刚经历过改革，军心不稳、体系混乱，现在的确难以抗衡斯图尔特的叛军。”

麦芬迪吐了口烟圈，含着笑没有说话。

有人赶紧打起圆场，“这件事的确也该从长计议。首长，现在的当务之急不如向星际最高审判庭提交斯图尔特的犯罪证据，正式通缉斯图尔特及其党羽……”

麦芬迪反问道：“现在九大星系，还有谁不知道斯图尔特是通缉犯？还需要通缉他？”

那个和稀泥的人顿时哑然。

“行了，各位也都累了。”麦芬迪弹了弹烟灰，“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窗外的机甲相继起飞，麦芬迪抱肩站在窗前，脸色晦暗阴沉。一位白发老者缓缓走近他的身后，“这些人依然在推诿其词。”

麦芬迪嗤笑了声：“当然，扛枪杆子的是硬头。你看那些老东西往这里一坐，还不是得要看姓韩那小子的脸色？如今就算我自封为首长，也只是个光杆司令。只要我一天不把元世勋的人撸下来，军权就一日落不到我的手里。”

他顿了顿，又问：“外面的舆论如何？”

“大部分人依旧在声讨斯图尔特的暴行。但今天稍早的时候，拉甘星那边放出了一份文件，其中详细记录了波旁世家联合陈浣如的军队，这些年在第三星系犯下的种种罪行。第三星系这些年的衰落混乱是不争的事实，也有少数人——尤其是第三星系下层原住民——开始拥护斯图尔特的叛军。”

麦芬迪扭头看他，“文件中有提到UD-6和脑控机甲吗？”

托比尔摇头，“这倒没有。”

麦芬迪长舒了口气，切齿冷笑，“陈浣如和波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死了也给我找麻烦。”

托比尔沉默。他当然不会蠢到去提醒麦芬迪，第三星系的不少黑色产业链，都是在他麦芬迪自己的纵容和指示下形成的。

麦芬迪寒声道：“绝不能让元世勋去拉甘星。元燿和斯图尔特打得一手好算盘，想通过这法子推元世勋官复原职？他们想的美。”

他打开个人终端，将一份文件发给了托比尔，“拿着这封搜查令，去查元世勋的通讯。我不信这么长时间了，他和元燿从来没联系过。只要能彻底搞臭元世勋，他残余在军中的势力自然会溃散。”

托比尔收下文件，“其实您也不必担心斯图尔特会向首都星发难。就算首都星的军队不听话，我们自己的舰队也随时听您调派。”

麦芬迪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了下，他转身，笑着拍了拍托比尔的肩。

“我就知道，当年派你去第三星系是最正确不过的决定。”麦芬迪唏嘘，“不过我们的舰队是最后的选择。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不想脏了咱们自己的刀。”

————

外界的风浪还在继续。

并没有多少人买斯图尔特的帐。加西亚那番话说得的确是煽动人心，什么把“拉甘星还给居民”“什么要降低犯罪率、遏制混乱”，但再冠冕堂皇的借口，也掩盖不了他们入侵第三星系的事实。

然而渐渐的，波旁这些年犯罪的证据被披露了出来。原来这些年来，在庞大财阀的庇护下，无数条黑色的产业链在黑暗中悄然发展壮大着，他们如毒瘤似地吸着底层居民的血，哺育着那些高高在上的顶层富豪们。

如果第三星系还被波旁和陈浣如把持着，这些黑暗是永不会见光的。

星系社会虽依然不满斯图尔特入侵第三星系，却也因波旁的罪行而愤慨不已。

一波接一波的声讨，如浪潮般淹没了九大星系。

与此同时，首都星上的政治斗争也愈发激化。元世勋带部下集体辞职之后，空缺的十一名舰队长职位一直空悬，所有人分成两派，因人选问题吵得不可开交。

外界的民众每日高喊着，要求星级政府行动起来，出兵保护人民的安全。可首都星的内部却已乱成了一锅粥，每天都是乌烟瘴气、火药味十足。

接在这个节骨眼上，首都星治安队拿着搜查令进入了元世勋的宅邸，以“通敌”的罪名要求搜查元世勋所有的个人物品，其中也包括元世勋的个人终端。

元家的老宅大门洞开，武装士兵和机器人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拿着扫描仪、搜查器翻找着每个角落，那些名贵的木质家具从抽屉到门都被卸了个彻底，连木地板都被撬了起来，生怕错过一点蛛丝马迹。

二楼的书房内，元世勋交出了自己个人终端的权限，就平静地坐到了一边。

治安队队长交代搜查员几句，就踱了过来，递了根烟给元世勋。

元世勋摆摆手，“年纪大了，早戒了。”

队长陪笑着欠欠身，转而又递给旁边的拉缪，拉缪附身让他点上了火。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老首长，今天得罪了。”队长吐着烟，叹气，“都是上边的命令。您也知道，我们和自卫队不是一个系统，腰杆子没那么硬，人家说啥我也只能照办。”

元世勋点头，“当然。我早在卸任的时候就说过，所有调查我都会配合。今天你搜查到的所有东西，都应如实上缴汇报，不应有遗漏。”

“是，是……”队长瞥了眼那几个搜查员，愈发压低了声音叹息，“都说子女是父母前世的债。其实老首长您在我们心里边儿威信还是很高的，这谁能想到令公子……唉，真是令人叹惋……”

元世勋垂拉着眼皮，老僧入定般地，没有接话。拉缪弹弹烟灰，无奈道：“谁说不是。元燿流落在外这么久，我们担心得要死，也没有办法。”

队长无语半晌，只好顺着他的话陪笑了半天，又旁敲侧击了好几句，却都被拉缪挡了回去。

折腾了大半天，拉缪终于把治安队的人送走了，然后掉头穿过一片狼藉的房间回到了书房。

“这次麦芬迪可能要失望了。”拉缪笑着说，“谁能想到这么长时间过去，元燿是真的从没联系过您呢？”

元世勋手指一下下轻敲着桌面，“他一向有主意得很。况且又有裴云那孩子在身边跟着，不会冲动行事的。”

“首长，接下来怎么办？”拉缪问，“韩部长昨天还专门来找我聊了会儿，听他的意思，还有不少人都在等着您表态。我们不能真的放任麦芬迪继续在首都星兴风作浪吧？”

元世勋起身，缓缓踱到了窗边。午后的艳阳毫无遮挡地射入了屋内，当年裴梦在这里种下的树种早已枯死，如果他还在的话，想必这扇窗前早已亭亭如盖。

元世勋在阳光下眯起了眼睛，片刻后道：“那两个孩子做得很好。接下来该怎么做，等他们给我们暗示吧。”

拉缪一愣后，笑着点了点头。

果然不出元世勋的所料，在搜查队离开后的傍晚，一个顶着篷乱棕红色头发的男生敲响了元宅的大门。

当夜，一艘轻甲悄悄从首都星起航，趁着夜色飞向了Q4-27号星球。

——

机舱内，韦里有些拘谨地站在一边，偷眼看沉默地坐在一旁的元世勋，心里边直打鼓。

他见过元燿的父亲几次，印象中这位首长脸上从来就没个笑模样，再闹腾的皮猴子到了这位面前都会规矩几分。现在他们独处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这位大人物又一直不说话，韦里心里面那股紧张劲儿……就跟单独被喊到班主任办公室里了一样。

他天天嘴唇，第一万次看看表，小心翼翼地问：“您确定不喝点儿什么？咱们还有二十分钟才到……”

“谢谢你，不用。”

“哦哦。”

韦里挠挠头，正抓耳挠腮地找话题，却听元世勋问道：“帮元燿传递消息，不会牵连到你吧？”

“嗐，您放心吧。”韦里赶紧说，“元燿他们从学校跑了以后，也有不少人跑过来调查过我，但我们早就商量好说法儿了。我就说是元燿他们胁迫我的呗，我要是不帮忙的话元燿就让我在学校没好日子过。您也知道，元燿在我们学校威风名气可大着呢，我这么一说调查的那帮人立马儿就信了。”

这时，他见元世勋那一向紧绷的嘴角，竟微微弯了弯。

“元燿一向行为无度，麻烦你们了。”元世勋道。

“不麻烦不麻烦！”韦里受宠若惊，“您尽管放心吧首长，老大——呃我是说元燿——他安排得都妥妥的。这次咱们跟他见面的地方在Q4-27号流浪星球上，位置不好被人追踪，那儿也都是斯图尔特的人，所以保准不会被人发现。等见完面后，我再妥妥地给您送回去，要是之后有人来问的话我都想好怎么解释了……” m..coma

韦里一股脑地说着计划，元世勋也认真地听着，末了他点了点头。

“元燿有你们这些朋友，是他的幸运。”

二十分钟后，轻甲准时降落在了Q4-27星上。

这个小星球曾是著名的黑市和地下酒吧，但自从战争打响，又接着星际皇家学院停学，这儿明显变得萧条了不少，前些日子索性关门歇业了。

但虽然生意不做了，管事儿的人却还是那一个。

韦里走在前面，迎面一见站在门边迎接他们的人时，没忍住挑眉一乐：“哟，是你啊。”

流浪星球的经理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赶紧又往下弯了弯腰，低声下气地陪笑：“是，是……多谢您之前照顾生意……”

韦里哼笑一声，“你那些机器人保镖还在不？被咱们拆了的墙补好了没？需不需要帮忙补贴你点儿啊？”

“不不不，不需要，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成……”经理背后的盗汗一层接一层地出，赶紧伸手引他们往里走，“房间准备好了，您里面请。”

三人穿过幽暗的长廊，来到了一扇门前。

“就是这儿了，那您自便吧……”

韦里笑道：“首长，那您进去吧，我去和老朋友叙叙旧。”说完他一伸胳臂夹着经理的脖子，转身离开了。

元世勋握住门把手顿了顿，一用力，推开了房门。

里面一片漆黑，唯有全息投影在黑暗中发着莹莹的幽光，投影中的两道人影听到门声，同时抬起了头来。

元世勋站在原地，沉默地与他们对视着。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都没有说话。

元世勋凝视着元燿在光中的虚影，目光一寸寸描摹着他的轮廓，似也在想该与久别重逢的儿子说些什么好。

终于他开口，轻声问道：“你们……都还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