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一辈子只有七年》

第11章 一品楼(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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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影戏落幕后,文熙民窝在那不肯走,央着那个师傅教他吊皮影,一箱子行头叫他翻了个遍,玩儿得不亦乐乎,等他尽了兴走出院子都快要黄昏了。

两人再去了趟一品鲜酒楼填饱肚子,吃得撑肠拄腹才停下,却也不肯走,让店伙计撤了空盘残剩,换上来些瓜果点心,再带一壶露白酒,好不高兴。

原本只想上些花生瓜子就好,文熙民吃多了发腻,这时节也没有他爱吃的瓜果,简国华让人上了份腌枇杷来,酸甜可口带些咸味儿,那滋味单是这么想着嘴里就生津了。

对了,还有那露白酒。

不是听人说北方人都豪饮得很吗,这小子在学校里算是乖的,简国华想着上黄酒让他好好喝一壶,尽个兴。

谁知这小子看着横,内里却是个乖娃娃,黄酒白酒高粱酒那都是喝不了的,真喝了得抬回去。

“喝多了也没事,我在这守着。”简国华笑道,只以为他是怕喝醉了。

“别啊。”他是真不想喝醉,他讲:“好不容易一块儿出来一趟,喝多了还有什么意思啊。”

你这么有意思,还要什么意思呢。

话到嘴边,简国华讲:“好,你高兴就好。”

天渐渐黑了,于一品鲜高楼之上远远望去能把整条淞户江的夜景纳入眼底;淞户江的夜景哪儿来的呢,无非是江上游船花灯,岸边霓虹金彩,围着淞户江一整条道儿。这样繁华盛景落尽大道真是让人恍惚,若不是简国华从小在这长大,又如何能想象到这繁华短短一街,背后竟是那般潦倒。

早起去圣约翰时总要经过七拐八绕的小巷,踩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又走上了泥泞的路,最后最后才走上大道。这条路上每天都有躺在污水泥泞中讨饭的老人,有争吵不休的夫妻,有妇人蒸煮的锅盆碰撞,还有一盆洗脸水从二楼泼下的声音,一栋楼房里十几户人家,家家不易。

有时看着不免感慨,原来人和人之间,真的不一样。

有些人父母垂老一身清贫被五十块的药费难倒,有些人家财万贯自由自在放着普通人见都没见过的留声机,只为听个响。

两人喝了酒面色微红,神智还是清醒的,站在阁楼高处望着申城灯火,思绪百转。

春时的晚风一吹颇有凉意,露白酒的微醺叫风一吹缓缓涌上眉头。

“申城啊…”文熙民伸了个懒腰,手臂搭在阁楼扶手上,带着些醉意感慨:“纸醉金迷淞户江,露白微红一品楼啊…”

这话里没有高兴,反倒是醉意上头说些别人不知道的心里话。

“流光溢彩之中…”简国华说话声音很轻,吹着晚风像犯困了,不过人倒是站的笔直,右手曲肘在前,左手转握在背。

“什么?”后边的话文熙民没听清,这楼上楼下吃酒的不少,不远处就是舞厅,隐约还能听见里边的头牌歌声,实在是吵闹得很。

“流光溢彩什么?”文熙民又问。

“嗯?”简国华摇摇脑袋笑了笑,岔开话:“咱们进屋吧。”

“你刚说什么了你?”文熙民不听他的,半截身子靠在楼栏上。

“说进屋啊。”简国华过来扶他,右手穿过他左臂肘窝处?

“我又没喝多!”他是真没喝多,拉下简国华的手,又问:“你刚说什么了?”

这是蒙不过去了。

简国华讲:“忘了。”

“怎么忘了,哪儿你就忘了…”文熙民不信,还白了他一眼,孩子气道:“你想,你想想,使劲儿想想!”

简国华发笑,笑得可大声了,别开脸去笑,又转过来看着他笑,摆摆手,道:“真忘了。”

文熙民别过脸去不看他,有些不高兴了。

“诶!”简国华推了他一下,见他不说话,凑近了讲:“生气啦?”

“熙熙又生气啦?”

他这会儿清醒着,手里也没捧着喜鹊,又听到这个腻腻歪歪的小名儿,烦闷道:“哎呀你能不能不学那小孩儿啊,我一个老爷们这么叫我,你就不能叫别的!”

“哈哈哈哈哈”简国华笑得更欢,皮蛋子也有烦恼无力的时候啊,故意逗他:“我觉得挺可爱啊,以后就这么叫你。”

“诶你…”文熙民轻推了他一把:“上一边儿去,跟你没话说!”

又补了一句:“东拉西扯,不说算了。”

“好好好。”简国华举手投降,笑道:“我想,我使劲想还不行~”

噗嗤!

文熙民笑出声,身边这人像土匪像逗乐儿像老封建像大爷,什么都像就是不像声乐老师。

他哪有那么无趣,他可有意思了。

“诶,想到了!”简国华两掌一拍,一本正经地交代:“你明天上学记得把《资本论》带去给我。”

“嗯。”文熙民点头,听他下文:“然后呢?”

“然后…”简国华突然笑起来:“然后你得记住了啊,今天出门我忘了拿,还在你家里放着呢。”

文熙民神情难以言表,问:“就这些?”

“啊!”简国华点头,笑问:“不然呢?”

“简国华,姓简的…”给我们少爷气的手指头都发抖,咬牙骂了一句:“等你上我们那的!”

打不死你个摇唇鼓舌的玩意儿。

简国华乐得不行,没敢笑得太张狂,有些蔫儿坏蔫儿坏的样子。

“行,不跟你开玩笑。”简国华收了笑意,又开始哄人玩:“国外好些书都没翻译,我想让你教我学外语。”

文熙民嗤之以鼻,他要是真有这兴致何至于郭老师还笑话他那一口外语像喷粪似的,咱少爷才不趟这浑水呢。

文熙民骂:“你就想白嫖一外语老师吧你,上一边儿去!”

“被你猜着了!”他不觉着不好意思,还厚着脸皮讲:“咱们这交情谈钱可就俗了不是?”

“俗…你…”文熙民压着嗓子眼儿的脏话,那股子想骂娘的冲劲愣是给咽了下去:“谁跟你有交情?哪凉快哪待着去吧你!”

“你看你看!”简国华皱起眉头,一副正儿八经要说教一通的意思:“你这欲擒故纵了不是。”

“欲擒故…”文熙民腾地一下站起身,顾不上礼数了,开骂:“你shit你fuck你臭不要face!”

天呐,这是什么“俏皮话”。

“哈哈哈哈哈哈哈…”简国华被他这一句逗得笑翻了天,扶着楼栏一手捂着半只眼睛笑的肩膀发颤。

他正笑着又直起身来,讲:“我的熙熙啊,你怎么这么有意思。”

文熙民不理他,转身往屋里走。

简国华拦住他,道歉:“好好好,我错了。”

“不是你欲擒故纵,是我厚颜无耻。”

“大华,正式,正面,正经,向熙熙道歉!”

文熙民鼻息嗤了一声,又靠回楼栏去。

他太乖了,乖到不用一颗糖就能哄好。

简国华走到他身边,勾着他脖子问:“那你教教我,欲擒故纵英文怎么讲。”

英文和成语怎么能相提并论,中文历史悠长,每一个字背后都有深刻的意义,成语怎么能直译呢,这得意译,根据词意去翻译才行。

“哪有人直接翻欲擒故…”

不对,他反应过来了:“故你姥姥!”

“简国华老子掐死你!”

申城酒绿灯红,这一晚烟火裂空,江上游船彩灯,岸上歌舞一片,笑闹之间,露白当真在他们脸上红了又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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