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熙民在家憋坏了，德公伯看得又紧，文家全家都在天锦城，单这小少爷一个在申城，要是连他都不时常去陪陪小少爷，那可怎么是好，简国华想着。

学校声乐不是主课，他想请假也不难，只是母亲药费在那放着，即使校长援手减半了药费，总不能只靠父亲拿点微薄之力和家底养活，班还是得上的，君子不为五斗米折腰不也得吃饭嘛。

简国华和总监做了商量，只说以后他的课都排在早晨上午。

小少爷矜贵，每每睡到日上三竿才是，让他睡着吧，等上完课再赶过来陪他吃午饭。有时要写一些课材，简国华就在他卧椅旁支个桌子坐在地毯上写，他也听话乖巧不闹腾在一旁逗弄喜鹊再不就是画画。

从前没常见他画，这一回在家躺久了，这房间都快放满了，桌上榻边书架柜这里三两幅花鸟，那里四五张风景，里里外外全是简国华。

地上一张他握笔的手，桌上两纸他颔眸的脸，卧榻上还有三五面的背影。

“你这是拿我练手啊。”简国华有时候也会拿起画照着镜子端详一番，倒不觉得画得好，甚至五官也不像，头大身小的样子竟有些滑稽。

“这画的什么…你画五官面容的手艺该长长了。”他虽看不懂却也不生气只是同他说笑的语气，讲:“我在你眼里就这啊？”

“你懂什么你懂！”文熙民一如既往地顶嘴，张口就是不服气:“你在我心里就这样！”

“洋人画画还讲究个写实派，抽象派，文少爷您这什么派？”简国华拿着画纸左看右看也没看明白，他本也不是爱好风雅画作的人，了解得不多。

“心情派。”他正经回答:“爷什么心情就什么派！”

简国华已经见怪不怪了，不说他什么，只是由着他，垂眸读画间似有心事，嘀咕了一句:“怎么也没个名字…”

两手四指捻住的画纸上是两个头大身小的好朋友，简国华目光落在自己的左手下于画中的右小孩儿，这个脸圆一些，眼睛大一些，乐的时候眼睛弯成月牙，穿一身大褂长衫，举起双臂弯成半圆，指尖点在头顶上，比划出来的像一颗桃儿?的形状，简国华看了直笑。

他知道，洋人管这叫做心。

左边那个小孩儿呢，他不看，这只是个梳着大背头看着右边小孩的傻楞样儿。

“怎么没名字！有名字！”文熙民转过身来身手去攀，把画从他手里一把扯过来，拿起笔就在上头签了字。

《熙华之约》

说着开始左翻右找地不知在找什么，嘴里念叨着：“没印泥呢…”

简国华正想问找印泥做什么的，这没个消停的小家伙又把他写课材的钢笔给拿了去，直接动手拆样把里头的墨给挤了些在拇指上。

喊：“过来过来！你赶紧！”

他喊得着急，这把手掌翻过来生怕墨水顺着手滴到地上去。

“你这又是哪一出啊。”简国华无奈，嘴里抱怨着却还是往他这靠近了些，近到他一抬手就能抓到人的位置。

“来！诶，对咯…”

文熙民拉过他的右手，抓住其中的大拇指印在自己左手大拇指上，两人都染了墨，再是同时往纸上的两小朋友中间儿印了下去。

“盖章完成！”小少爷高兴了。

简国华看清了他落笔签的字，问:“怎么是熙华之约呢？”

“啊？哦…”他也不知听成什么了，先是愣又立即反应过来的神色，拿起笔就把前头签下的《熙华之约》给上了两条杠，划了。

“这总可以了吧。”文熙民又在上头写了字，这回写好了递给他看。

简国华读了出来：“和尚简文。”

“你这又是什么？”简国华笑弯了美颜，不知怎么看他这幅样子就觉得可爱得紧。

“什么怎么？我这不是把你名字放前边儿了吗！”文熙民瘪瘪嘴，不大高兴了:“还要我怎么改嘛…”

说的是啊，人都把你名字写前面了。

“这哪个前哪儿个后的有什么啊…”简国华被他逗得哭笑不得，讲:“我是问你，写的什么意思。”

“熙华之约，什么意思。”他想了又想，实在没想到:“约什么了咱们？”

难不成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我不告诉你…”文熙民乐了，自个儿看着话不理他:“我自己偷着乐，反正不告诉你。”

“后边这和尚简文又是什么？”

“这你都不知道，你还熟读圣贤书呢！”小少爷又欺负人了，扬着下巴颇为得意道:“六根清净，简明文意。”

“懂了吧？”

我要我们都快乐，远离烦恼，戒心持净。

“懂。”简国华蹲下身，嘴角微有笑意暖暖，讲:“像你的名字一样，永远明朗和煦。”

人生明朗，和如熙熙。

“算你懂事。”他的傲气里尚有憨傻，实是个心地纯良的好孩子。

“诶！你放过孔明灯没有？”简国华忽然说起，这时候放孔明灯可就有意思了，夏晚星盛，讲:“咱们去天台放孔明灯吧！”

“孔明灯还有夏天放的吗？”文熙民五官一皱，这也没听说有人夏天不年不节地放孔明灯啊，那不都是年尾冬季大伙儿一块祈福才放灯的吗？

好家伙，大热天的放孔明灯，再给飘到山上去落在枝叶上，真是造了孽了。

“夏天怎么不能放？”简国华赶紧起身把角落里的轮椅推了过来，上手就要把他扶起来，讲:“冬天放灯人太多，神明哪儿有空理你。”

“不是，你这…诶诶诶，简国华…”他没等说完一句话，人已经坐在轮椅上了。

简国华又讲:“咱们别放出去，系上绳儿就绑在天台扶栏上，看它飘着就好。”

这倒也未尝不可。

文熙民挠挠头，听着这新鲜玩法不置可否，半懵半傻地随着他出门了。

轮椅才到放门口，他又停下了。

“怎么地呢？”文熙民问。

“天台得上四楼。”他们俩这是在二楼，简国华走上前背过身蹲下腿，讲:“上来。”

“啊？”

“我背你啊。”简国华笑，抬臂向后握在轮椅扶手上，方便文熙民借着手臂的力趴上他的背。

“你…”

除了德公伯，还没人背过他呢。

“走咯！”他像哄孩子一般把人背起来，还讲:“熙熙想想许什么愿吧。”

“随意吧。”文熙民趴在他背上，只觉得脑袋发懵，懵得有些疼，不知道怎么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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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国华用毛笔在孔明灯上写下隶书大字：

任凭心事，随意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