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衡见到公孙雷靠过来，下意识想往后退，不留神之下左脚拌到了右脚，仰后便倒。公孙雷眼见佟衡倒下，赶忙左手抓住佟衡的手臂发力，止住佟衡的下坠之势，右手顺势一捞。

“妙啊，平地摔！卧槽，辣眼睛！”公孙瓒感慨道。

只见佟衡右脚着地，左脚高抬，一只手被公孙雷紧紧握着，身子整个悬空托在了公孙雷的右手上，正是经典的公主抱姿势。

“族长威武！”公孙瓒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带着少年们鼓噪起来。

“闭嘴！全给我绕村跑十圈！”公孙雷扶正佟衡的身子，转头恶狠狠的盯了少年们一眼，下令道。旋即，他又对佟衡说：“先生，没事吧？”

佟衡感觉脸上发烧，心跳的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了，赶紧深吸两口气平复一下心态，也不敢看公孙雷，只讷讷说道：“没事，没事。”

公孙瓒被公孙雷一喝骂，只得带着少年们接受惩罚。走之前，他看了佟衡一眼，心里嘀咕：“这家伙不会觉醒了什么奇怪的属性吧……龙阳之好？”

公孙雷目送了少年们列队远去，顺带缓解了一下尴尬的气氛，才对佟衡说道：“先生不必过于在意，此事乃小儿顽劣，当不得先生如此承诺。”

佟衡也恢复了淡定，今天大概是他人生中最跌宕起伏的一天，从因五倍报酬答应赌约，到自信的开始计算，之后轮流被公孙越，五位少年和黄晟打脸，他的傲气已经被磨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对公孙瓒老师的满腔钦佩之意。赌约虽然输了，但他仿佛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当然不是指龙阳之好，而是对新的知识，新的领域的好奇和探索之心。

于是佟衡回道：“公孙族长不必如此。吾自从师之日至今，已过去十余载。自出师之后，吾自诩在算术之道上已颇有所得，故终日混迹于市井，未继续钻研学问。今日与令公子比试后方知天下之大，学问之深，吾未得门而入也。且大丈夫，一言九鼎，若今日吾未践行所言，今后有何脸面立于世间？公孙族长，请勿误吾。”说罢又是一个长揖。

公孙雷挠了挠头，他是一介武人，擅长用拳头解决问题，例如之前佟衡出言不逊，他站出来气势一放，佟衡马上噤若寒蝉，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佟衡姿态放得这么低，还说出无脸利立世间这种话，公孙雷又不擅长言语，也就没了办法，只好目视公孙霖，让他也上来帮帮忙。

公孙霖长叹口气，也上来劝佟衡不必那么死心眼，佟衡只是不听，一心想等公孙瓒回来，兑现承诺。

几人正在拉扯间，公孙瓒已经带着少年们转了一圈回来。公孙雷看到公孙瓒，没好气的招手道：“瓒儿，你给我过来！”

公孙瓒示意黄晟带队继续跑，自己跑到了公孙雷几人身旁，先是和公孙雷交换了几下信息量极大的眼神，大意如下：

公孙瓒：老爹，这好一会儿了，还没搞定这老小子呢？

公孙雷：这人太烦人，你自己上吧。

公孙瓒：不是我说你，老爹你这也不太行啊？

公孙雷：你小子赶紧的，不然我揍你了啊！

公孙瓒缩缩脖子，感慨着万事还是要靠自己。

旁边公孙霖看着这对父子眉来眼去，终究是看不下去了，道：“瓒儿，先前你等少年瞎胡闹也够了，跟佟先生认个错，此事就这么过去了。”

公孙瓒还未说话，佟衡却不同意了，抢先说道：“仲雱，感谢你的维护之意，只是赌约是吾认可，赌注也是吾提出的，吾愿赌服输，瓒哥儿，你可以提出你的想法，只要吾能力所及，虽万死而不辞。”说罢长揖到地。

公孙瓒倒是对佟衡刮目相看了，一开始他只是以为此人心高气傲，见财起意，而且不太聪明的亚子，一激将就上当，但现在看来，此人大抵是有一股书呆子的傲气，一旦被打压下去，便会恢复本性。

这个年代的人，没有经历过后世那么多知识的洗礼，套路的玩弄，骗术的冲刷，终究是带着一个淳朴的，正直的，朴素的态度去认知这个世界，百姓各安其道，只要饿不死就会努力去生活，文人有风骨，君子遗风尚在，这是多么美好的一个时代啊。

一念及此，公孙瓒坦然受了佟衡一礼，道：“先生此礼，便当做辱及吾师的道歉吧。”

佟衡没有回答，只是保持着作揖的姿态。

公孙瓒上前扶起佟衡，道：“吾师曾言：学问之道，博大精深，吾等纵使为之努力终身，终究只是管窥蠡测，未能一探全貌。越是探究学问之道，便越发觉得人的渺小，正如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苏仙，对不住了。”公孙瓒为自己的剽窃行为暗自道了个歉，又想起那么多穿越前辈孜孜不倦，前赴后继的剽窃，于是理直气壮起来。他回忆了一下后世老中医的姿态，挺直了腰杆，背着双手，气势渐渐宏大。

“吾跟从吾师时日不长，对吾师的学问仅得皮毛，却也曾暗自得意，以为天下之大吾大可去得。吾师察觉后，并未苛责，只是跟我讲了个故事。”

佟衡先是被苏仙的磅礴的词句夺了心神，仿佛自己就是天地间那一只小小的蜉蝣，震撼于沧海的广阔，听了公孙瓒的描述，心想这说的不就是自己吗？于是凝神静气，躬身束手，聆听来自圣贤的教诲。

“从前在一口井里，住着一只青蛙，它往外看，只能看到井口那么大的天空，便以为天空真的只有井口那么大一点。”说着公孙瓒伸出双手比划了一个圆，往外望去的天空就是有这么一丁点儿。

“有一天，从很远的地方飞来一只小鸟，它渴了，落到井沿上，想看看井里有没有水喝。青蛙发现了小鸟，和小鸟聊了起来。”

公孙瓒四处看了看，见到众人都在聚精会神的听着故事，于是满意的继续说道：“青蛙问小鸟，你从哪里来？怎么这么累呢？

小鸟说：我从很远的地方飞过来，飞了很久，现在渴了，想找点水喝。

青蛙说，这怎么可能呢？天空只有井口那么大点，你能飞到哪里去呢？

小鸟笑了，说：天空无边无际，我拼命飞也看不到天空的边。

青蛙只是不信，于是小鸟就从井底把青蛙叼上来了，青蛙落到井外，才发现原来天空这么辽阔，以往自己只是坐井观天罢了。”

坐井观天的故事最早见于《庄子.秋水》，秦汉之后，官方尊崇儒家，道家的书籍流传面不广，除非是饱读诗书的大贤，不然大概率是不知道的，何况这个是后世魔改的故事，此时说出来自然无人得知。

佟衡浑身一震，喃喃道：“是了，吾以往只学的皮毛，却不知天地之广阔。吾自命甚高，原来也只是井底之蛙，坐井观天罢了。哈哈哈！”他觉得好像打破了一层桎梏，神清气爽，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笑不过数息，佟衡停下动作，对公孙瓒又是一礼，公孙瓒侧身让过，不肯受礼。佟衡也不在意，道：“令师可谓大儒也！吾过往种种所为如今看来甚为可笑，为了蝇头小利忘记了治学，罔顾吾师教导，直至今日方醒悟，受教了！”

公孙瓒淡淡一笑，觉得自己此刻就是圣贤附身，教化世人：“先生不必客气，今日赌约乃是吾一时意气，既然先生已经向吾师道歉，赌约就此作罢。”

佟衡道：“不，大丈夫一言九鼎，言而无信，吾不为也。瓒哥儿尽可思考，只要吾能力所及，虽万死而不辞。”说罢背了双手，大笑道：“坐井观天，坐井观天！哈哈哈！”转身去便走了。

公孙瓒不够赞道：“好！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这是还沉浸在圣贤模式里不可自拔。

公孙雷听了这么一大通，早就不耐烦了，上来就是一巴掌扇在公孙瓒后脑上，怒道：“你把我的账房赶走了，接下来的账务怎么办！赶紧去！把你的人叫回来给我算账去！”

公孙瓒被这一巴掌扇醒，嘟囔道：“孺子不可教也。”

“什么？你再说一遍！”

“没什么没什么，诶，阿翁你别冲动，别拿棍子啊！霖叔救命！”

公孙瓒撒丫子就跑，公孙雷拎着长棍就追了上去，可以预见又是一阵痛揍。

此时公孙霖还在自言自语：“坐井观天，好词啊！只是这青蛙在井里，它吃什么啊……”

晚些时候，少年们跑步回来，被公孙瓒召集到一起，每四人一组接手了厘定粮食的工作。本来村口只有两个清点的地方，现在变成了六个，整个厘定工作的进度快了不少，几个半打少年劈里啪啦打算盘的情景让人赏心悦目，又一次让村民们交口称赞，公孙瓒也得以重新厘定公孙族内的收入和支出情况，为了下一步的致富大业打下了坚实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