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十杆枪口冒出红色的火焰，淡淡的白烟袅娜，众多枪响声汇聚成一道，朝王强的脑门激射。

伊森昔日的下属，包括他的便衣保镖，未曾经过任何商量，几乎在同一时间开枪。

这种关头，不需要有人下命令，也不需要有人指挥，他们唯一想要做的事，就是令这个丧心病狂的亚洲人殒命。

众多子弹从不同角度向王强激射而去。

看到这些人毫不犹豫开枪，王强总算是松了口气。

自己不是主角。

唯一缺陷的是，王强并没有设想这种情况，换句话说，刺杀伊森的后果，他并未全面考虑。

所以，面对这些夺命的子弹，他无能为力。

虽说他是轮回者，但他毕竟还处在肉体凡胎的范畴，和普通人别无二致。

他身上其实还有不少手段，包括伐髓丹，以及变小药剂，魔法免疫……

但这些手段用来对抗子弹，并不是太合适的。

面对这种情况，王强只能选择被动迎接。

他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周围的所有人也都认为，他的死，将会是罪有应得，死得其所。

就连盖瑞，蒂埃里都这样觉得。

关于年轻人犯下的罪行，不论他有怎样的借口的托辞，都无法改变他以死赔罪的结局。

今夜，在数十年以来的摩尔曼斯克，是普通而平凡的一夜，西边挂着月亮，远处的雪山并不是很高，上方的针叶林里有厚皮松鼠在跳动，它们一会儿上树眺望，一会儿到雪原上寻找春天时埋下的坚果。

只是，它貌似比以往的年份更加糊涂，总会从树上摔下来，在雪原中跑动时老师撞到树根，栽跟斗。

它的体内，已经有了II型病毒的引子。

一切都很普通，不论是气温，还是动物，不论美利坚号等舰艇是否靠岸，也不论是否有利剑将那前年不变的低矮山丘掏成空壳。

从未踏足过这片土地的人，并不会给这里带来任何改变，即便是无处不在的II型病毒，依旧不能拂动这座港口城市在夜色中戴着的面纱。

但就是这么一个普通的夜晚，对于临时政府的所有人而言，却是至暗的一晚。

今晚的夜色，不只有纯粹的黑，那种墨色当中蕴含着令人惊惧的绝望和死寂，围绕过来时简直让人喘不过气。

今夜，临时政府失去了领导人。

危机年代的大潮下，人类面临共同的敌人，算是整个人类史上为数不多，甚至可以说唯一一次面临共同的挑战和危机。

在这样的夜晚，不论肤色，不论阶级，不论性别，不论宗教信仰，不论仇敌和伙伴。

大家有共同的敌人：僵尸。

这是一种全新的物种，它的突然出现，速度堪比野火燎原，呈现扫荡之势，想要取代人类的地位，接管这个已经存在了数千年的文明。

不论这个文明有着怎样的弊端，或者有多大的发展空间，那都应该是人类自己的事，应该由自己来处理。

但现在，一个只出现了几天的物种，要蛮横夺走这一切，他们妄想以恐怖的传播速度，将人类苦心经营的文明和城市化成废墟疮痍。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即便是一个没有良知的人类，都会变得有良知，任何的小恩怨，小取舍，在种族未来的尺度之下，不过都是个人私欲罢了。

没有人想到，这种时候会有人对伊森开枪。

开枪者还是王强。

这种折损人类有生力量的行为，甚至比罪恶本身还要更加难以饶恕。

令大家感到疑惑的是，年轻人中枪倒地的画面并没有发生，枪响之后，那个男人依旧站在那里。

各个方向向他激射而去的子弹，在半途中一阵哆嗦，接着像是突然没了燃料的热气球，咕咕坠落。

子弹落在冰冷的甲板上时，碰撞出的声音很清脆，和头撞空心钢管的声音差不多。

高温的子弹触碰冰冷的甲板，瞬间便紧紧贴合住。

盖瑞：“？”

杰徳：“？？”

王强：“？？？”

这种场面，再一次惊吓到那些已经从运输机机舱内出来的人。

黑夜中，运输机外的支架灯扩散的光芒并不是太明亮，光芒呈现锥形向下方扩散，以灯源为分界线，灯源下方锥形区域内还算明亮，锥形区域外则是一片黑暗。

光影中便布着人类口中呼出的热气，气息飘出的瞬间便成为白色的霜花，缓缓向下方飘荡。

这般环境中，十颗子弹齐刷刷坠地的场面，被大家所捕捉。

那些本应该见血的子弹，理应以音速宣泄大家心中的不满，却在半空中失去了动力，像是松子一般坠地。

他们震惊，他们害怕。

他们下意识打量周遭的深空，目光所及，远处的黑暗更加深邃，眼前的白昼似乎也不再安全。

枪响之后，这天地间曾出现短暂的声响，但紧接着塞满大家耳朵的，是无声的寂静。

白雾像是带着毒气，弥漫而来时锁住所有人的喉咙。

没有人胆敢说一句话，也没有人胆敢有一点动作。

这种场景，已经超出他们的理解。

如果他们现在有胆量，亦或者说是还有剩余的理智，能够张开自己像是灌铅的嘴巴，他们说的话一定包含着下面这些字眼。

“异鬼。”

“夜王。”

“终极恶魔。”

“修罗。”

……

开枪的人震惊，被抢指着的人又何尝不震惊。

王强愣在原地，忍不住去看散落在以自己为核心的周围一圈的子弹，它们是那么规则，安稳镶嵌在冰冷的甲板表面，整体的构图呈现出一种和谐的美感。

看着这个圈，王强感受到一种诡异扑面而来的颤栗感。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置身在麦田怪圈中的农夫，面对这种未知的迹象，任何行为都是徒劳。

在这之前，王强还想着让这些人别开枪，手下留情。

他甚至想着，主动献出病毒抑制疫苗，只求能够再次获得这些人的信任。但现实给了他狠狠地一巴掌，这些子弹，甚至无法近他的身，更不要说取他的性命。

如果不是四周彻骨的寒冷，以及手里那把m60转轮手枪变化不大的重量，王强真会以为自己在做梦。

“各位，开枪啊，打我啊”

“我就是要让临时政府失去指挥官，末日来了，我们要一起陪葬。”王强用他拙劣的演技激怒周遭的枪手。

通过这种现象，王强几乎肯定，这就是一场考验，对自身无休止欲望的一场考量。

如果不是亲眼见证了子弹失去动力，他甚至可能永远沉溺在本次副本探索中，无法自拔。

明白了这一切后，他只求一死，总之，就是要终止任务。

这是他能想到的，离开副本的唯一办法。

当然，死法可以有很多种，他甚至能够自己动手。

这诡异的一幕，令王强无比相信自己的猜想。

面对年轻人这种奇怪的要求，在场无人应答。

枪械还在开枪者的手中，那是一些不同的武器，其中有自动步枪，连发式手动填弹枪，霰弹，沙鹰……

没有人开第二枪。

对于一个军人而言，当受到手中的枪械背叛时，他们心中所承受的悲痛，是难以想象的。

曾经能够用来杀敌的伙伴，能够用来防身的手段，甚至能够作为第三只手般重要的存在，现在选择背叛。

对他们而言，这件事本身的属性已经超越了不可理解，更意味着赖以生存的信念崩塌。

对于军人而言，枪是绝对值得托付的存在。

这种信任关系，甚至超越亲人，超越兄弟。

但现在，这种逾越金石的关系发生了崩塌。

“你是鬼。”

“来自东方的邪恶力量。”

“你是不是这场末日病毒的始作俑者？”

王强点头：“是啊，我就是，你们快开枪啊。”

“要是枪不管用，麻烦用别的手段。”

见那些人只是愤怒，却无动于衷，王强气不打一处来，

“我自己来。”王强拿出那柄刚刚取走伊森性命的手枪，将枪管对准了自己的脑袋。

这柄枪是王强从波士顿武器公司所获，一路上一直随身携带，爱不释手，雪白的枪身和艺术品有得一拼。

弹夹里装着满满六颗子弹，每颗都有半根食指般大小，装在凹槽里时，像是蚕蛹。

最开始的两颗子弹用在千岛叶子身上，第三颗用在伊森身上，现在，王强想把第四颗给自己。

这中想法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经过思考后的决定。

死在别人手中，还有“副本失败”的嫌疑，但如果是自杀，应当不属于这种范畴吧？

这么来说，自己动手才是最佳选择。

“不敢下手怎么办……”他纠结起来。

他是一个男人，但他也是个人。

他害怕这柄枪，那种机械的余温在送出上一颗子弹后尚存，像是末日余烬后的焰火。

他更害怕亲手扣动扳机，因为只要那个小小的按钮发生位移，便意味着高温高速高压金属物冲向自己的脑袋。

一但扣动扳机，他对自己何时会皮肉崩裂，何时血流不止，何时倒地，何时昏迷，地面的血液何时在低温下结痂都会清楚无比。

这种清晰的通透感，并不能让他产生淡然，只能让他畏惧。

他明白了。

他虽求死，但他怕死。

这便是他不敢动手的根本原因。

“对了。”王强终止自己的行为，放下那柄手枪。

他淡淡道：“你们因我失去了总统，这点已成事实。”

“我这有份病毒抑制疫苗，可以无偿提供给你们，应该能用于II型病毒。”

“毕竟，伊森为这份疫苗献出了生命。”

后方的运输机前，杰徳站了出来，尽量从左右两人的保护中露出脸来。

“王强，不论处于何种原因，你都无法争取到临时政府的原谅。”

“美利坚号，将没有你的容身之地，无论你在这之前作出了何种贡献，也无论你拥有怎样的身份。”

“你，已经不为我们所信任。”

说道这，杰德取出先前伊森给他的文件夹。

那是一个A4纸大小的牛皮纸文件袋，整体呈现出褐黄色，并不是很新，重量也很小，表面有一些油渍痕迹，似乎不是全新。

翻到正面，唯一醒目的，是那个巨大的，圆形的，属于总统伊森个人的行政印章。

只要有这个章印存在的文件，便能说明其重要性。

当伊森把这样一份文件交给自己时，杰德便有些奇怪。

按理说，他和总统伊森之间，应该是明确的从属关系，就像是一家公司中的一把手和二把手，虽然都是管事的，但确实是截然不同的概念。

伊森负责重大事务的决策，而杰德则只要负责日常琐碎的处理。

正副之间，负责的工作是完全不同的。

按照这种情况，日常的公文处理，应该落到自己身上，若是一些极其重大的事，伊森可以垂直决定，无需经过自己的手。

所以，这份从伊森交到自己手里的公文就很奇怪。

从主治医师处得知回天乏术时，杰德怀着悲痛的心情，缓缓解开了文件夹表面的的麻线。

里面是一张16开的对着红线信纸。

打开信纸后，内部写着几排字迹，在字迹下方有亲笔签名，以及和表面一致的章印。

伊森的字迹。

对方给自己留了封信。

杰德开始阅读，他并不知道这是不是伊森嘴里的合适时机，但他觉得，伊森已经逝去，现在纠结这种问题已经没有意义。

信件内容很常规，开篇也是熟悉的口吻。

“此信非公文，虽出自我手，以私人立场所留。”

“TO杰德：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你身边，或者说，不在你的阵营。”

“和你共事的日子里，我有所收获，在此表达感谢。”

“但即便身处美利坚号，我仍旧无法忘记梦中的喀秋莎，以及那面象征着理想的镰刀锤子红旗。”

“那是我血液中的东西。”

“很遗憾的告诉你，我在出生时便被成为了光荣的克格勃一员。”

“克格勃人，不论身在何处，永远朝向太阳。”

“我的一生，就是为了使得它再次伟大。”

“重新踏上这片土地时，我明白，我回到组织的机会来到，我将回到它的怀抱，我必须思考这是不是我此生仅有的机会。”

“我将离去，再也不见。”

“祝好。”

杰德在风中凌乱，他双手捧着这封信件，跪倒在地，僵硬得如同冰雕。

读完这封信，杰德的天塌了。

再次看向王强时，双眸中的仇恨，渐被理智取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