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来了？”

安小六看到狗哥很惊喜。

“师父说他想到了一个新招式,要回摩天崖一个人研究，我内力已小有成就，不需要他天天看着,所以我来找姊姊了。”

“谢前辈要走，你留他在家吃午饭了吗？”

狗哥一拍脑袋：“哎呀，我忘了。”

安小六瞪眼：“这都能忘，还不赶紧回去？”

“姊姊，那我走了。”

小少年施展轻功，一跃飞上屋顶。

他年纪不大，身法却甚是俊俏，让地上一众哼哼唧唧的江湖人瞬间变了脸色。

他们本来愤恨不已，想要寻机报仇，但看这少年轻功如此出众,猜到他刚刚必是手下留情,一时间脸上青青紫紫。

安小六说：“我弟弟出手没个章法，也不懂江湖规矩,七位英雄承让了。”

“好说好说。”

不这样说还能怎么样？

人家台阶已经递给你了，顺势下来呗。

天气回暖,粥摊的生意也变好了。

木桶里的粥已经见底。

安小六捡起地上的汤勺和碗筷,将椅子和凳子摆放整齐，推着板车慢悠悠的离开。

她买了鱼、买了鸡，还有几样新鲜蔬菜。

狗哥那孩子冒冒失失的,想事情总不周全,他要留谢烟客在家里吃饭，但肯定想不到买菜买肉……

正想着,一个是红衣姑娘挡住了安小六的去路。

【“一个前非法组织成员。”】

安小六垂下眼睛,她看到了红衣姑娘脚上的鞋子,那是一双红色的鞋子，鞋面上绣着一只诡异的猫头鹰。

和欧阳情、薛冰一般无二。

“你是安小六。”

红衣女盯着安小六，眼神很奇怪。

安小六抬头，坦然望着对方：“我是，请问有事吗？”

红衣女说：“有人托我带句话，‘四月十二，武当山’。”

安小六一怔，随后了然道：“多谢姑娘，我知道了。”

红衣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既不让路又不说话，也不让安小六离开。

“姑娘，还有别的事情吗？”安小六问。

红衣女道：“还有一件事……我大姐是不是你杀的。”

“你大姐是谁？”

“公孙兰。”

“谁啊？”

安小六有些茫然，她觉得这名有些耳熟。

【“那个卖毒栗子的熊姥姥。”】富贵儿的声音适时响起。

……我想起来了。

那个不修德的恶毒老太婆。

“我没杀过这个人。”安小六摇头道。

“可我调查到我大姐去世当天，你和你弟弟也在我大姐去世的镇子上，”红衣女怀疑地盯着安小六，“她是个卖糖炒栗子的，你真没有杀了她？”

安小六还是摇头：“不是我。”

她毒杀过不少人，但熊姥姥真不是她杀的。

——她自己脑壳有疾非要舔自己的毒栗子，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安小六心平气和地想着。

红衣女盯着安小六看了一会儿，想要从这张灰扑扑的脸上看出一丝半点心虚的痕迹。

没有，一点也没有。

红衣女冷冷道：“最好不是你，否则就算你是陆小凤的朋友，我也一定不会放过你。”

“好。”安小六点点头。

——你来我就送你去见你大姐。

红衣女走了。

安小六望着她的背影，心里十分费解。

这年头坏蛋都这么嚣张吗，她怎么好意思寻仇呢？

天气晴朗。

宽敞的官道上有一辆简陋的骡车。

驾车的是一个灰头土脸的女孩，车后面坐着一个灰头土脸的男孩。

正是安小六和狗哥。

“姊姊，咱们要去哪儿？”

“带你去武当山见见世面，”安小六轻声说，“四月十二日是武当山已故掌门的忌日，也是现任掌门石雁接掌武当十周年整的庆典，听说他们要在那天宣布下一任掌门。”

“哦。”

小少年不再询问，他沿途折了几根柳枝，坐在板车上专心致志编筐子。

当他用一双巧手编好五个小筐、七个小碗……姐弟俩终于在四月十二日前来到了武当山脚下。

因为庆典，武当山脚下的小镇热闹非凡。

安小六将骡车寄存在客栈，又带着狗哥去成衣铺买了两套光鲜的衣裳。

姐弟俩回客栈收拾妥当后，随着客流上山。

四月十二。

因为是武当派掌门的大日子，山上来了许多贵客。

姐弟俩自然不在其中，他们只能跟着普通居士一同进山。

狗哥跟在安小六身后，一路东张西望，武当山风景秀丽，景色与江南截然不同，小少年看起来更像是来游山玩水的。

安小六脚程不快不慢。

当姐弟俩进入武当派大门已是晌午。

普通居士是没有资格进入后院的，他们只能在大殿烧香观礼。

小少年进入殿内上了一炷香，又很虔诚的拜了拜，希望各路神仙可以保佑爹爹妈妈姊姊师父身体健康……

离开大殿，他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个哥哥，保佑了一圈居然落了哥哥，又连忙到跑到火工道人那里重新买了一炷香。

“求神仙保护哥哥……”

小少年又念叨了一遍，心满意足地离开大殿。

半盏茶后，一个火工道人检查香炉里的立香，忽然道：“谁的香，怎么灭了？”

巨大的香炉里，插着无数根长长短短、粗粗细细的立香，唯有一炷香完好无缺的立在香炉里，只有头部有烧过的痕迹。

……

黄昏。

当天边璀璨的夕阳只剩一点余晖。

天渐渐暗了下去，但山上的人却愈发多了。

不少江湖人如安小六和狗哥一样，打扮成居士的模样站在殿外观礼。

对于江湖人来说，今日不仅仅是武当派的盛典，也是江湖的盛典，毕竟武当作为白道正统要在今天公布下一任掌门人。

在这个大日子里武当出动了所有的精锐弟子，没有一个正常人会想在今天闹事。

大殿内灯火辉煌。

有座位的都是一些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除了姐弟俩都见过的木道人，还有少林的铁肩大师、丐帮的王十袋、十二连环坞的鹰眼老七……

这些人安小六居然都听过，只是没想到他们居然还活着。

他们中有些比自家师祖辈分还要大、成名还要早。

明晃晃的长明灯照在每个人的脸上，不知是灯光还是别的原因，坐在椅子上那些德高望重的江湖前辈，脸色都很差。

“咦。”

安小六听到狗哥短促的讶声。

“姊姊，”狗哥扯了扯安小六的袖子，伏在她耳边小声道，“姊姊，我觉得那个武当掌门……他好像生病了。”

安小六望着大殿主位上的石雁。

狗哥没有看错，石雁已经病入膏肓，至多还有两三个月好活，就算是安小六出手，也只能让他多活半年。

就连富贵儿也用“一个时日无多的武当派掌门”描述石雁。

盏茶时分，石雁要宣布武当派下一任掌门。

大殿内的武当弟子一个个神色紧张。

他们中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是下一任掌门，哪怕平时最淡定的弟子，此时也禁不住两眼冒光。

突然。

伴随着“倏”一声，七十二盏长明灯全部熄灭。

大殿内一片黑暗。

有一双温热的手捂住了小少年的口鼻，小少年不躲不藏。

因为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苦味，是姊姊。

“不要呼吸。”

狗哥听到姊姊这般说道。

他瞬间闭气。

时间并不漫长，但对于闭气的少年来说，这个过程却很艰难，当不能呼吸之后，黑暗中任何声音都放得很大，小少年听到人群中骚动声、武器碰撞声、武当派掌门要火折子的说话声。

当大殿重新亮了起来。

那些有座椅的江湖前辈全部受伤，其中以王十袋受伤最重，他的腹内插着两把剑，身上全是血，看起来要死了。

小少年有些着急却依然闭着气，幸好他内功强劲，闭气虽然不舒服但还在忍受范围内。

“可以了。”安小六的声音响起。

狗哥大口大口的喘气，从未觉得能呼吸是这样痛快的一件事。

“先别问，跟我走。”

安小六对小少年说。

小少年回头望着那些身受重伤的老爷爷，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姊姊离开大殿。

外面黑漆漆的。

歹人不仅切断了大殿内七十二盏长明灯，就连大殿外的灯火也一并解决。

“姊姊，不救人吗，那个丐帮的爷爷看起来就要死了……”

“他装的。”

安小六斩钉截铁道，带着小少年绕到大殿后面的树丛中。

时间一点点过去，不知过了多久，从大殿后门出现了一群人。

他们步履匆匆，正是刚刚殿内那些看起来身负重伤的江湖前辈，眼下他们生龙活虎，完全没有受伤的迹象。

“咱们跟上去。”

狗哥听到安小六这般说。

小少年不知道姊姊要做什么，但他隐约觉得那是一件大事，不由得有些兴奋。

这是他第一次参与这样的事。

他脚步放得很轻很轻，恨不得连呼吸心跳都一并暂停。

安小六暗自好笑。

那些人现在哪里顾得上你，只要你不发出太大的声音，他们都不会注意到我们。

这群人进入了一间屋子。

坐在最前面的人启动了房间里的摆件，地板开始松动。

少林铁肩大师走在最前面，而走到最后面的是……木道人。

他们走得太急了，甚至忘记关闭地下室的入口，倒是方便了尾随其后的姐弟俩。

地室里满满当当都是人。

安小六看到了陆小凤、经过富贵儿介绍还知道司空摘星、花满楼也在这里。

除了陆小凤，其他人都是易容，安小六也分不清哪个是司空摘星、哪个又是花满楼。

地室里已剑拔弩张，有一个头戴竹笠的人将剑抵在武当派掌门石雁的喉咙处。

石雁脸上汗津津的，看起来脸色糟透了。

先前在大殿内所有人身负重伤都是装的，唯有石雁是真的新伤旧伤一同发作。

安小六听到陆小凤的声音：“……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

“不能。”头戴竹笠的男人声音嘶哑，“永远没有人能看到我——”

他话未说完，安小六看到一束划过的银光，她长袖一挥，洒出一把粉末。

“咣当——”

长剑落地。

刹那间，包括陆小凤、石雁、木道人在内，所有刚刚在大殿内出现过的武林泰斗，有一个算一个全部瘫软在地。

这场景太诡异了，以至于那些没倒下的都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们呆呆望着地室入口一步步走下台阶的姐弟俩。

【“一个武功卓绝被老刀把子蒙蔽的少林高僧。”】

这是少林寺铁肩大师。

【“一个被老刀把子蒙蔽的武功卓绝的老乞丐。”】

这是丐帮的王十袋。

【“一个来自幽灵山庄的奸细。”】

这是……好吧，我不认识。

【“一个来自幽灵山庄的老大。”】

安小六饶有兴趣地望着倒在地上的木道人，和他落在地上未来得及刺出长剑。

仙风道骨的木道人脸色阴沉沉，比鬼还可怖，狗哥戒备地望着这个老人，生怕对方站起来对姊姊不利。

“瘟娘娘，这是何意？”

安小六盯着木道人瞧了一会儿，笑眯眯道：

“前辈，您为什么要杀那个戴竹笠的男人？”

此言一出，戴竹笠的男人倏然抬头：

“你要杀我？”

他嘶哑的声音悲愤地望着倒在地上的木道人。

“竹笠男”立刻放弃了石雁，准备先杀了木道人。

于是……

他身体摇晃了两下，“嘭”一声也倒在了地上。

【“一个幽灵山庄老大的笨蛋替罪羊。”】

地室。

精致的茶点，精致的茶。

一个看着他吃茶点的“假脸”神偷，一个为她煮茶的白净公子。

安小六兴致勃勃坐在椅子上吃点心，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一地的江湖大佬。

陆小凤哭笑不得的看着安小六：

“姑奶奶，快把解药给我。”

“我们交易已经完成，你让我做的事情我已经做了，现在是另一桩交易了。”

陆小凤和安小六的交易很简单。

前者希望后者帮他盯住木道人，无论木道人要做什么，都要在第一时间制止他。

陆小凤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请求，或许在他不断与幽灵山庄的人打交道的过程中，内心深处已经对木道人这位忘年交产生了怀疑，却始终不愿相信自己的朋友是一个恶贯满盈的坏人。

所以他找到了安小六。

木道人武功超群，就算西门吹雪也不见得能战胜他。

但普天之下还有谁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放倒木道人，那个人一定是安小六。

安小六也觉得问题不大，所以她答应了陆小凤。

只是木道人行踪成迷，安小六根本不知道他在哪里，陆小凤要负责提供一个确切的地点，方便她蹲守。

于是，就有了四月十二的武当之行。

眼下已是次日凌晨。

安小六和狗哥一边吃点心一边听故事。

戴斗笠的男人名叫石鹤，是木道人的弟子，也是武当自木道人后第二个剑道奇才。

他说木道人就是幽灵山庄的老大，老刀把子，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木道人指使。

石鹤心中激愤，不仅供出了木道人、还供出了其他人，比如与木道人形影不离的古松居士、龙猛飞狮……

这些声名赫赫的江湖前辈，都是幽灵山庄的人。

石鹤将幽灵山庄的底子卖得干干净净。

他说到口干舌燥处，安小六甚至让狗哥给他端了一杯茶润嗓子。

原来三十年前，木道人违背了武当派规矩，偷偷与自己的表妹结为连理，还李代桃僵，让曾在武当跟着自己学剑的弟子代替自己与表妹成婚，没想到一来二去表妹不仅与弟子有了私情，还另外有了孩子。

这件事曝光后，本可成为武当掌门的木道人错失掌门之位，他对武当恨之入骨，一心想要报仇。

木道人暗中联络各方势力，成立幽灵山庄，化名“老刀把子”，利用易容术救出那些走投无路的江湖败类，控制他们为自己所用。

他所有目的都是为了借助这些人的力量，让自己成为武当掌门，而且……他差一点就要成功了。

石雁已病入膏肓，杀掉知道内情的石鹤、古松居士、龙猛飞狮，世上再无人知道德高望重的木道人就是幽灵山庄的老大“老刀把子”。

安小六听完八卦后，心满意足为陆小凤、石雁等人解毒。

她解毒解得太痛快了，“一不小心”把石鹤的毒也一并解了。

石鹤拿起地上的剑，又快又急地刺穿木道人的胸膛。

望着地室里一众武林高手放声狂笑：“只有我的剑配杀我。”

说着，他挥剑自刎。

【“一个死亡的木道人。”】

【“一个死亡的石鹤。”】

一室安静。

四月十三。

当清晨的阳光普照大地。

所有人重新见到了金灿灿的太阳。

一夜未睡的姐弟俩此时已哈欠连天。

“瘟神”名气很大但极少在江湖上走动，这些武林宗师也是第一次知道“瘟神”究竟是什么模样。

石雁犹豫地看了一眼长相截然不同，举止动作却非常相似的姐弟俩。

“瘟神”给他解毒时还给他喂了一颗药，他服药后因旧疾造成的痛疼缓解了许多。

“瘟姑娘……”

“我姓安。”

石雁尴尬的改了称呼：“安姑娘……贫道有一件事想要拜托您。”

“你的病我治不好，就算是我也只能让你多活半年。”

安小六直白地说。

“贫道并非为了此事，”石雁苦笑着摇头，“关于木道人的旧事，还请姑娘和小兄弟保密。”

“我们不会说，”安小六这般道，“不过其他人却不一定了。”

安小六望着那名叫“巴山小顾”的武林前辈，是他将原本绝对保密的“鹰巢”计划告诉了自己的师叔龙猛飞狮。

龙猛飞狮是幽灵山庄的人，也是他将鹰巢计划告诉了木道人。

巴山小顾脸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这件事是我的不对……”

他闭眼大声说。

待他睁开眼睛，那对哈欠连天的姐弟已经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