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雨玲的话让我很是讶异。

我没说话。

她淡淡道:“一嫁从父，二嫁从已。我虽然没有真正出嫁，但之前订过亲的未婚夫去世了，我便当自己嫁给一回了。这一回我自是要自已给自己做主，嫁一个真正想娶我，与我举案齐眉之人。”

我说道，“可是国公……”国公看起来是成全的，还有国公夫人也是支持的。

樊雨玲却是冷笑一声，“他们那是自己一厢情愿。”

“父母之命……”

“若我未定过亲，或许怕驳了父母之命。可如今我那短命的未婚夫死了，是为国捐躯，若我不想嫁，只消说是想给他守节，谁又敢强迫我嫁。”

确实如此。

那未婚夫虽然短命，却是于家的嫡子，于家也是大世家，在军中颇有威望，若她说不想再嫁就算是国公也不敢强逼，以免寒了将士之心。

我呐呐无语。

她却是一声轻笑，“你也不要觉得我的思想有多惊悚，你是皇后娘娘的表弟，想必她的一些想法你是知道的。”

“皇后娘娘还在闺中之时，不止一次说过女子当自强，女子不是男子的附属，她最最崇尚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宁滥勿缺。”

“我虽不才，却想效仿一二。”

“从前我没有这个能力人微言轻婚事不能自己做主，可现在我能，我可以了。既然我能，我为什么不选一个我心仪又心仪我愿意和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而去服从什么家族利益。我将来我的男人，只能有我一个妻子，妾室通房皆不能有，便算我将来不能生育，我男人也不能纳妾。”

她说完，带着些鄙视的看着我，似乎将我内心深处的小全都给看透了。

是啊，我娶她确实是自愿，但却并非因为情爱。

本来，我听到这些话应该很有礼貌的道别，然后不再打扰。

我是徐家唯一的子嗣，必需给徐家承嗣。

母亲让父亲认我为子，还不让我改姓，不就是不想徐家断后吗，我的妻子若不能生养，自是要纳妾，就算不纳妾，也需找个女人回来为我生了孩子之后养在妻子名下，再厚礼送走那女子。

若母亲让我娶樊雨玲，只是想让樊族之人心中对父亲那么多恨意，让父亲不再那么愧疚，樊雨玲不肯，我还可以再向樊族其它女子提亲，虽然有差别，但也同意有效。

可是，我突然很不想走。

盛京女子多是说一套做一套，从来没有人像樊雨玲这么直接就将心思剖析，我每日里在朝会，在军机营里都是戴着一副面具，难不成我回家面对妻子也要戴上一副面具？

虚伪的过一生，难道就是我所想？

我突然也有了倾诉的欲望。

既然一个姑娘家都不怕将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说与我听，我又有何惧。

“我求娶你确实是带着目的的……”

樊雨玲并没觉得厌烦，更没有因为我动机不纯而生气，只是心平气和的道，“其实你也很苦恼对不对？”

我点头。

我原本只是起了个头，不想说着说着，便将心中所有的想法都说了出来。

“你的苦恼在于所有东西并不是你所要求，可是却又都落在你的头上，你不能有丁点做错，更不能有任何辜负……”

对对对，她说得真是太对了。

我很辛苦，一直按照着最好的标准要求着自己，最近几年我每天晚上只睡两三个时辰，其它时候不是练武就是看书，因为我不能给母亲丢脸，不能让人笑话父亲，不能让樊族之人拿我的不优秀当话柄去攻击父亲。

我心里这样想，嘴上也这么说了出来。

她眼里带了丝理解。

也说了几句自己未婚夫死后家里先前逼婚时她的犹豫和挣扎，还有她姨娘是妾的身份，从小受到的歧视。

“……你也知道我的生母是妾室，她是大夫人身边的婢女，因为一直伺候大夫人，所以大夫人对我们母女一向很好，但是，再好又如何，她坐着我生母只能站着伺候，她在桌上吃饭，我生母只能伺候完她后吃剩的……我并不是为我生母抱不平说夫人不好，我只是想说，同为女人哪个又真的甘心，我是庶女，每次出门，就只能与庶女做朋友，嫡女与我们庶女交好，那便是有损身份……”

“我明白。”

“你不明白。在她们眼里，包括我生母眼里，我如果想要对得起大夫人有良心，就要听大夫人的话，让我嫁谁就嫁谁。可是我对得起她们了，就对不起自己了。”

“……对不起自己？”

“是啊。她们的人生是人生，我的人生也是人生，我为什么要为了他人的想法而去做提线木偶呢。真做了也做不好因为心不甘啊，到最好所有人都不会开心。”

我们两个就这样站在那里，你一言我一语，没有半分迤逦心思，却又句句都能说中对方心思，宽慰到对方。

最后她和我说，“……其实你可以做你自己。既然一切不是你所求，那么你守住你的底线，一切皆可凭心而行。”

说完她就走了，只留我一人在那里深思。

我在那里站了许久。

突然豁然开朗。

如果那个人是她，就算我没有子嗣，那又如何。

有一个懂你和你说真话的人一直陪在你身边难道不是我的大幸。

想通这些我喜不自胜，回去就亲自备了礼去向国公府提亲。

没有意外的被拒绝了。

国公夫人很委婉的说三姑娘新丧还没有从悲伤中走出来，让我再给她些许时间。

其实就是三姑娘不允婚，她又不愿意放弃。

我并没有放弃。

后来在国公夫人的安排下我又见了她几次。

一次是她上香的时候，我在寺后的梅园见到了她，她清瘦了些，但更有韵味，只向我撇了一眼，我却因为那一眼心上漏了一拍。

一次是在宴会之上，有人说她克夫，她打了那丫头一巴掌，被人说跋扈，我出来维护了她。

还有一次下着大雨，她的马车坏了。

大雨之中，我护着她，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问““我愿许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你愿不愿意许我一颗真心。”

她看了我良久。

突然低下头去。

“你明天来提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