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杨廷和与蒋冕一同来到了花园之内。天子在此摆了宴席，接待二位阁老。

杨廷和走到桌前，却是叹了口气:“一年前，老夫走到这里，只需两千六百七十九步，而现在却走了两千八百一十三步。不服老不行，连步子都迈得小了。”

蒋冕略有些惊诧，杨廷和这话里，有两层意思。老夫来过这里很多次，连步数都一清二楚，还一层意思是，你蒋阁老有没有数过步数？

蒋冕笑着回到:“杨阁老真有闲心，蒋某可不行了。虽说到了这里，心里还装着几档子事，比不上杨阁老举重若轻。”

杨廷和抚掌笑道:“蒋阁老是难得的厚道人，老夫年纪大了，若换了别人为次阁，杨某恐怕早就被挤下去了。蒋阁老一句话说得对，老夫确能举重若轻，可蒋阁老也不差，举轻若重嘛。”

蒋冕尴尬地笑着，杨廷和一看左右无人，一句句说了起来:“皇上越来越成熟了，几次政务，老夫让皇上试批了，发现条理清晰，还算妥当。再过些日子，老夫就准备向皇上上奏，辞官回家。”

听到这里，蒋冕脸色变了变:“阁老，万不可轻言辞官。眼下朝廷上的大事，还都得阁老才能担起来。若是没了阁老遮风挡雨，那不知朝中有多少妖魔鬼怪出来作乱。”

杨廷和摇头起来，语气似乎更加坚定了些:“江浙的事情，被杜修明那小子处理好了，老夫也就没什么盼望的了。蒋阁老、费阁老、毛阁老，你们三人年纪比老夫小，有你们在朝中办事，皇上能放心。”

蒋冕看杨廷和的样子，似乎不是像上次那样，故意用辞官要挟朝廷和宫里。

蒋冕走了几步，道:“阁老，不止您是否看了孙文成弹劾杜修明的折子了没有？这件事情，就说明了朝廷安稳，只是表象。杜修明在江浙闹腾，朝里就有人受不了了。阁老这个时候走，我等岂能镇得住场面？”

杨廷和心中冷笑，老夫当然见过这个帖子，正是因为见过这个帖子，老夫才激流勇退的。

以往朝廷改革，改的都是杨某的敌人，怎么改都无所谓。上上下下，杨某的人都能多分一口吃的。可现在，杜修明在江浙闹了起来，却是动摇了杨某手底下人的利益。

浙江巡抚许庭光早已是将江浙空缺官位，和人选名单提交上来了，可老夫一直压在内阁未发。

为的是什么？为的是缩减“杨党”的人。一旦杨党倒塌，对朝政的影响减小，而对杨某的伤害，也将最低。

可这明显和杨党之中，其他人的利益明显不一样。就连许庭光，也还在认为“杨阁老春秋鼎盛”，杨党还能长青下去。故而提交上来的名单里，几乎全是杨家的徒子徒孙。

这可不行。

杨廷和清楚自己老了，对杨党的把控力大不如前，现在扩人手，那就是给自己埋坟墓。倒不如先请辞，告诉天下杨党，老杨头不行了，你们赶紧找下家投靠。以后你们建功立业也好，闯祸也好，与杨某无关了。

软着陆，是杨廷和现在的想法。至于杜修明这个事情，他不能去查。一旦查下去，那就是剜自己的肉，到时候杨党天崩地裂，就是硬着陆了。

杨廷和想了片刻道:“孙成文弹劾杜修明，这个折子很有意思，一个远在京师的吏部小郎官，怎么知道杜修明在将这办的事情？而且里面没有说到一个实处，这折子，我打算驳回，让他重写。”

蒋冕笑道:“杨阁老这招，叫引蛇出洞，让真正想弹劾杜修明的，自己站出来弹劾。不过，蒋某担心的却是。若真弹出什么事情了，我等如何护着杜修明？轻轻惩处，恐怕不能让他们如愿。”

杨廷和却不说了，默默地站起身来，望着远处。数息时间，朱厚熜从龙辇从那里出现了。这又让蒋某惊讶了一下，杨阁老竟然能掐准天子到这里的时间，而且掐得这么准。

为何他是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没多久，朱厚熜从远处过来。照例，问了一些政事，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又说起了自己这些日子，和王阳明讨教学问的事情，说了些经义。转头朱厚熜便问起了，孙成文弹劾杜修明的事情。

蒋冕和杨廷和都表示要听听圣上的看法，朱厚熜这才缓缓道:“杜修明在江浙整盐练兵安民，正办得风生水起。此刻弹劾杜修明，朕看这个孙成文要么就是不识大局，要么就是被人收买了。”

杨廷和赞扬道:“圣上英明，老臣也是这样觉得的。但这孙成文，乃是老夫点的进士，这件事情，老夫还得避嫌。老臣建议，让刑部尚书兼内阁大学士毛纪去查一查孙成文，还杜大人清白。”

这时朱厚熜道:“阁老高风亮节，朕心甚慰。但朕想将这件事放一放，暂不闹出风波，免得外人误会。倒是朕这里，还接到一个消息，请二位阁老定夺一下。”

什么消息？

杨廷和与蒋冕心中，都浮现出几个可能的答案。朝中的大事，也就那么几件了。至于要紧的小事，他们二人也全记在心里，就等着朱厚熜说出来，他们一一解答。

可朱厚熜说出来的事情，却令两位阁老惊讶了。

只见朱厚熜道:“朕即位以来，常读各位先帝的实录。发现太宗时，曾派船只舰队下南洋千里，带回来无数奇珍异宝，更是发现了无数海外小国。这其中就有个吕宋国，二位阁老可知？”

杨廷和与蒋冕的脑子，都迟钝了片刻，杨廷和才开口道:“吕宋国，地处南洋，与大明相隔千里。相传，其国乃是赵宋后裔，但不知真假。先帝时，吕宋朝贡过，其地产金丝，陛下问这个是？”

朱厚熜解释道:“昨日，锦衣卫得到消息，这吕宋国将派数百艘大船到大明朝贡。这一个蕞尔小国，为何能凑齐数百艘大船的船队？二位阁老，有何看法。”

看法？这能有什么看法？

蒋冕开口道:“陛下，这不过是吕宋国夜郎自大而已。其国弱小，板舟也算船只。即便使臣到来，赏赐些东西回去就行了。兴许他们还没到大明，就被倭寇打劫了。”

朱厚熜看着两人的模样，心里好笑。看来，这个消息，两位阁老还真不知道。锦衣卫这里面，朕总算清理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