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家人，三十二口人，不论男女老少，都被害了。只有一个人没死，那天他在盐仓等钱，没有回来，所以错过了。”

杜修明一行跟着刘知州，来到了案发之地。这地方靠海，但又不在海边，都是盐农。

晒盐不用每天看着，要来回数个盐场、盐仓、烟灶之间，住在海边没半点好处，反而要提心吊胆倭寇和风灾。

这个小村背山而居，可以躲避大风。站在山上，能望见盐田，如果泛白就可以去收了，还能看有没有倭寇接近。山脚下又有些薄田可种，百姓在此倒得了不少便利。

杜修明看过这六家人的现场，心中已是有了大致的猜测。如此惨案，必是仇杀。如此大仇，在百姓之中，便只有两种可能了。

如果不是这六家人先对别人动手，那就是这六家人和别的人有争土地。土地，在百姓眼里就是命。

争地就是争命。

杜修明的想法，并没有说出来，而是将刘知州、姚涞和孙祖寿带到一边，问道:“三位有何想法？”

刘知州摇了摇头，一副昏聩的模样，回到:“下官问过了，村民都说不知，可后面一问，有人又说是倭寇来袭。”

姚涞也是道:“方才，我也去问了百姓。这六家人，是这个村子里的话事人，也是有地的几户人家。说有钱谈不上，但在村子里是有钱的，下官以为是贪财之人所杀。”

相比姚涞和刘知州，孙祖寿其实是最没见识的，看过了案发之地早已是吓得面如白纸，能站稳就不错了。

“杜大人，我，我觉得，可能是倭寇到了这里，专门杀了有钱人，放过了穷人吧？”

“那倭寇就不会臭名昭著了。”杜修明摇头道:“刘知州恐怕早已知道真相，只是他不好说罢了。”

刘知州顿时露出惊讶之色，随即又恢复了昏聩老头的模样。他为官这么多年，是胆子小，可他进士出身，脑子可不笨。

杜修明又道:“既然刘知州还是不敢说，那本官就说了吧。这三十多人，身上伤口很多，却每一处都不一样。有的是钝器，有都是刀刃，有的是刺伤。”

姚涞和孙祖寿，均是点头，他们刚才也观察到了，可并没有放在心上。

“这意味着什么呢？”

“由此可见，行凶之人的凶器五花八门，并非是倭寇，因为倭寇皆用倭刀。而且倭寇杀人，岂有只杀富人的时候？故我断定……”

“杜大人！”刘知州忽然激动起来了。

“刘知州，手心手背都是肉。事到如今，还是要说个明白的。”杜修明缓缓道:“本官以为，这惨案的凶手，真是这小村中其他百姓。无一例外，全是凶手。”

“什么？”

“这六家原是定居此处的六户人家，开垦出了田地，其余百姓才到这里。百姓没有地，便是浮萍一般，于是其余那些百姓，相约灭了这六家人，私分了土地。反正这种事情，可以嫁祸给倭寇。”

“人心当真如此险恶？”姚涞和孙祖寿看了看刘知州，发现他无奈地点点头。

“这种事情，并不少见。那六户人家，并没有过错，甚至是难得的忠厚老实，不然也不会有这一天。但匹夫怀璧，怀璧其罪，不患寡而患不均啊。”

刘知州长叹道:“人心叵测，事已至此，死者不能复生，生者……法不责众嘛。”

姚涞听完，却气得涨红了脸:“刘知州，你这次宽恕他们，那以后他们要是再这么做，如何是好？要是有他人效仿，如何是好！”

刘知州倒是一脸的淡然:“姚大人若有办法，你来断案？”

杜修明拦住姚涞，道:“剩下的村民六十多人，报上朝廷，朝廷只会以此案存疑，将村民放了。刘知州说得对，法不责众。这个案子查下去，真相早已不重要。”

孙祖寿疑惑道:“那杜大人为何要说出此事？”

杜修明回到:“就是让你们知道，世上之事，并非对错可以衡量。手心手背都是肉，为官是父母，岂能厚此薄彼啊？”

在场之人，俱是低下头。走到外面，看向村民的目光已是变得怒火重重。可看到这些村民，无不衣衫褴褛，孩子瘦弱不堪，心里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倒是杜修明，心里有了一些想法。富庶的地方，往往海边有盐场，而这些盐农，正好可以做预警岗哨，倭寇来袭，他们首当其冲。

这个出事的渔村还是小盐场，真正的大盐场，均有官军驻扎，倭寇不敢强攻。

至于那些穷苦之地，海边数十里没有人烟的地方，则只能鼓励百姓开垦了。

姚涞和刘知州争论了许久，并没有在此事达成想法。两人都想善后，但各有各的办法，

刘知州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么算了。姚涞却想用重典，永绝此患。两人吵了许久，还是要让杜修明来定夺。

杜修明想了半天，才道:“和稀泥不好，用重典也不妥，那就这样吧，将这六家人的地，全都抄没归公算作抗倭田，田中由村子里的人一起种，但他们要在沿岸建狼烟垛，预警倭寇。”

“如此，岂不便宜了他们？”

“如何处罚，都太便宜他们。这件事情说到底，还是倭寇的恶。若不是倭寇，海边应当是十分兴旺，何至于有这些事情？只要能除掉倭寇，便什么都迎刃而解了。”

杜修明下了决断，也与几人说清楚，案子的真相，不要再说给别人听了。姚涞没有好办法，只得无奈地接受下来。

这件事，草草收场。杜修明在台州住下，沿着海岸看了十几天，总算是确定了防倭岗哨的位置。

杜修明便下令免这些村子的赋税，但每个村子要挑选三个无地百姓，将原本该交给朝廷的粮食给他们，用来筹建预警哨所。

太湖司每月巡查一次，若狼烟垛点不燃，那就全村共罚。

这是海边小村小盐场的办法，若换到大盐场，则是又盐场的东家负责。建了岗哨的，就可以少交抗倭银。太湖司照例巡查，过岗哨有失，则十倍罚之。

台州这边办完，杜修明便领着孙祖寿赶往了瑞安，瑞安也就是后世的温州。这个时候，还只是小县城罢了。这里的情况，与台州又有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