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鳖一下子就警觉起来，莫非，他们去昨天祁洪所说的那个赌场，去追查青水堂的行踪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何不叫上自己一起去呢？一想到此，阿鳖心里便火烧火燎起来，他恨不得也立刻赶过去。然而，他并不知道那个赌场的具体位置。昨晚问过祁洪，那个赌场比较隐蔽，很是难找，用言语根本描述不清楚。阿鳖只知道那个赌场在城中东边的偏僻之处。那么大的地方，自己如何去找呢？阿鳖想了想，决定还是在官府之中等待消息，万一自己要错过什么紧急行动呢？此事是黄齐太安排的，那他一定有自己的计划。对于黄齐太的才智和能力，阿鳖还是比较认可的。

然而随着夜色浓重，不知为何，阿鳖心中莫名地慌了起来，他烦躁不已，坐立不安。他不论如何调整放松心情，依然觉得内心之中忐忑不安。在自己院中走了无数个来回之后，他还是按捺不住，最后来到府衙门口，等待焦文虎等人的消息。

在煎熬之中，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到了三更时分，依旧没有消息传来。阿鳖实在等不下去了，就在他准备动身前往东城寻找之时，远处出现了火光。阿鳖眯起眼一看，原来是一支队伍打着火把，正朝府衙走来。阿鳖连忙跑上前去迎接。然而还没跑到近前，阿鳖便觉得情况不对，这支队伍莫名地压抑，每个人脸上似乎都有悲戚之意。

不详的预感立刻笼罩住了阿鳖。他连忙走到队伍跟前，“情况怎么样？焦文虎呢？”

队伍停了下来，没有人说话，脸上却都露出悲伤之意。

“怎么了，快说话啊，焦文虎在哪？”

“他……他在后面。”其中一人慢慢回头，指向了队伍后面。

阿鳖马上往队伍后面走去，然而他却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场景。在队伍的后面，数十个人抬着几个门板，上面盖着白布。阿鳖冲上前去，用颤抖的手揭开了最前面门板上的白布，之后一下子瘫软在了地上。

焦文虎静静地躺在门板上，闭着双眼，一脸平静，似乎睡着了一般。只是，他再不会醒来了。

此时有人轻轻走到阿鳖旁边，“长官，焦长官和祁洪还有几个兄弟遇害了。”

阿鳖抬起头，尽量平静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长官，我们大队人马赶到那个赌场附近后，焦长官和祁洪还有我们几个兄弟首先进入赌场中打探情况。然而赌场中的人似乎察觉了什么，就在我们进入后，赌场内发生了骚动，有人从赌场的密门往外逃走。当时事态紧急，焦长官一边命令我出去报信，他自己则带着兄弟们紧跟在后出去追赶。我马上跑出赌场告诉了黄参军其中的情况，他立刻带大队人马冲入赌场，也从那密门之处追赶。然而我们追出不远，便看到焦长官和几个兄弟倒在地上。我们上前一看，发现他们已经没有了生息。黄参军立刻就急了眼，他率自己的人马和州府兵追击搜索凶手，命我们这些人护送焦长官他们的遗体回来。”

阿鳖静静听此人说完，慢慢站起身来，“走吧！”

阿鳖陪在焦文虎的遗体旁边，带着这些人，将焦文虎还有几个遇难的兄弟安置在府衙中的一间空房之内。房间之内亮如白昼，人们都静静站着，一脸悲容。阿鳖再次揭开焦文虎身上的白布，检查起他身上的致命创伤。焦文虎正面没有任何伤口，面容栩栩如生，似乎随时会醒来一般。阿鳖小心地将焦文虎的身体翻过来，只见他背后都已被鲜血染红了。阿鳖轻轻撕开焦文虎背后的衣服，细细检查起来。

此时有人递过来毛巾和一盆温水，阿鳖用沾湿的毛巾轻轻擦干净焦文虎背后的血污。等到血迹都擦干净后，焦文虎背后心脏的位置出现了一道窄窄的伤口，还有黑色的瘀血渗出。正是这道伤口，精准地穿过焦文虎背后的肋骨，刺入心脏，使得焦文虎失去了性命。随后阿鳖又细细检查了一番，除了这道伤口之外，焦文虎全身上下再无其他的伤势。

看过焦文虎的伤口后，阿鳖一句话也不说，他抽了几下鼻子，脱下了焦文虎全身上下的衣物，随后将焦文虎全身上下都擦拭干净。此时有人拿来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几人上前和阿鳖一起，给焦文虎的遗体穿上了衣服。

此时仵作也赶来了，他在旁边看了看阿鳖正在整理的焦文虎的遗体，又到了其他遇难之人旁细细检查起来。

阿鳖给焦文虎穿戴整齐，摸了摸焦文虎僵硬的脸颊，随后重新盖上了白布。阿鳖看着面前一布之隔的焦文虎发起愣来。

“这是一场梦吗？焦文虎怎么就这样死去了？”阿鳖脑子发木，根本不愿接受这样冷酷的现实。此时有人忍不住了，发出低沉的抽泣之声。

仵作轻轻走过来对阿鳖说：“长官，我刚才检查了其他遇难之人，都是致命之处受创，或咽喉，或心脏，皆是一击毙命，再无第二处伤口。看来这行凶之人凶狠毒辣，手法干净利落，熟练异常，恐怕是常年刀头嗜血的武功高强之人所为。”

阿鳖轻轻点了点头，慢慢转过身，走了出去。他的一跛一跛的，步子越来越乱，好几次差点摔倒。好不容易走到自己的住处后，阿鳖顿时全身无力，瘫软在地上。晶莹的泪水从他眼中流出，宛如星光。

七天之后，到了焦文虎下葬的日子。四更天时分，有人过来通知阿鳖，时辰到了，送葬的队伍快要出发了。浑浑噩噩的阿鳖点了点头，慢慢站起身来。他抱起两坛酒，慢慢出了门。这两坛酒正是他和焦文虎几天前，从八仙楼的掌柜那里赢来的两坛花雕酒。

送葬的队伍都在州府前准备好了。除了黄齐太，他的叔父黄羽黄刺史和知府大人都在队伍之中。黄齐太特意走过来看阿鳖。他看到阿鳖的样子后不禁吓了一跳。几天不见，阿鳖面容枯槁，胡子拉碴，眼窝深陷，整个人瘦了一圈，身材也显得有些佝偻了。

“阿鳖啊，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你一定得要保重身体啊！文虎兄他死不瞑目，还等着我们为他报仇呢！”

阿鳖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一声锣响，送葬的队伍出发了。在漆黑的夜中，他们摸黑赶往城外北边的墓地。前面招魂幡引路，几口棺材依次跟在后面，而黄刺史和知府大人骑着马带领府衙的众人慢慢跟在后面。绵长而肃穆的队伍无声地在黑暗之中走着。

阿鳖差不多在队伍的最后，抱着两坛酒，木然吃力地走着。这几天来，阿鳖几乎没吃没喝，整个人似乎傻了一般，埋着头蜷缩在房间的角落中。他感觉到自己从未有过的无助与孤独。焦文虎的脸庞，时不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他始终不敢相信，这样活生生的挚友就这样和自己阴阳两隔。

不知跌跌撞撞走了多久，阿鳖随着队伍来到了城外的墓地。此时天已蒙蒙亮了。时间不多了，按照礼制，死去之人要赶在太阳升起之前安葬。送葬的队伍开始忙活起来。阿鳖却一直木然地站着，他看着面前一个个忙碌的身影，他们在干些什么阿鳖都不知道，他只觉得眼前的一切是那样的不真实。他恍惚了许久，直到焦文虎的棺木即将入土时他才清醒过来。他一瘸一拐走到墓穴旁边，却被前面重重的人挡住了。直到最后，他都没有看到棺木是如何入土的。

当第一缕阳光出现的时候，墓穴上已经出现了一堆新鲜的黄土。人们逐渐散去，阿鳖抱着两坛酒，走到那堆黄土近前。此时不时有人上前安慰阿鳖，黄羽黄刺史也过来了，然而阿鳖却似乎什么也听不到，他只是麻木地点着头。看着黄刺史的嘴动个不停。

太阳渐渐升起来了，周围渐渐暖和了。人群逐渐都回去了。就在这时，阿薇和他父亲在黄齐太的陪同下也出现在了焦文虎的墓前。看到阿薇，阿鳖心中没有一丝的波澜。一脸悲戚的阿薇拜祭完焦文虎后，来到阿鳖的跟前，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阿鳖挤出一丝微笑回应。之后，阿薇便被她父亲拉走了。黄齐太过来对阿鳖说：“好了，文虎兄他也入土为安了。阿鳖，你一定要振作起来，调整好自己，才能为文虎兄弟报仇啊！”阿鳖轻轻点了点点头。黄齐太又看了阿鳖一会儿，才轻轻离去。

阿鳖一动不动，还是那样抱着酒站在焦文虎的墓前。

“长官，回去吧！”焦文虎的一个手下看阿鳖憔悴的身影心中不忍，走上前轻声劝道。

过了好久，阿鳖才回过神来，“哦……你先回吧，我再陪我兄弟一会儿。”

那个手下抹了抹眼睛，轻轻走了。

又等了很久很久，墓地周围只剩下了阿鳖一人。阿鳖挪动早已麻木的腿脚，上前几步，坐在焦文虎的坟前。他慢慢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碗，接着打开了一坛酒，倒了满满一碗酒，轻轻撒在焦文虎的坟前。

“哥哥，慢点喝，酒有的是！”阿鳖轻声说道。他又想起了当日和焦文虎在那八仙楼喝酒的场景。他心里清楚，当时焦文虎担心自己心里不好受，才陪着他一起喝酒。想到后来，焦文虎和他尿急在街头飞奔的场景，阿鳖忍不住笑出声来。可是笑着笑着，泪水就溢出了眼眶。

阿鳖赶紧擦了擦泪水，“哥哥啊，让你见笑了。咱应该痛痛快快喝酒才对。”说着话，阿鳖又慢慢倒了一碗酒，撒在面前的黄土上。看着酒水慢慢渗入土中，阿鳖的思绪飞扬，回到了当时初见焦文虎的那个夜晚。当时阿鳖正被魏老六的一伙人围攻，素不相识的焦文虎担心他吃亏，挺身而出，救下了阿鳖。虽然即使焦文虎不救阿鳖，阿鳖也能全身而退，但阿鳖却记住了焦文虎的这份恩情。之后，焦文虎和阿鳖可以说是一见如故，焦文虎真是将自己当做了哥哥，对阿鳖百般关照。二人就像亲兄弟一般，无话不谈。

现在再想起这些往事，阿鳖只觉得有些遗憾。焦文虎对自己那么好，事事想着自己；而阿鳖却似乎理所应当一般，享受着焦文虎哥哥般的关照。尤其是阿薇一事，焦文虎明明也很喜欢阿薇姑娘，却将她让给了自己。不仅如此，他还百般撮合，尽力促成阿鳖和阿薇姑娘的好事。在后来黄齐太横刀夺爱之后，又是焦文虎打抱不平，跳出来为自己出头。看得出来，他比阿鳖更加难受。在那个黯然的雨夜，他在后面追赶阿鳖，呼叫声是那么地让人揪心。当阿鳖一人在雨夜之中徘徊时，焦文虎同样也在府衙门口焦急地等待，等待阿鳖平安归来。阿鳖深深地自责起来，他感觉自己实在太自私了，将焦文虎的关爱当做理所当然，而自己为焦文虎做的，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如果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我一定会装作老成一些，当做焦文虎的哥哥，不管什么事都要想着他，关照他，爱护他，就像他对我这样。”

过了好久，阿鳖抹了一下脸上肆意流淌的眼泪，又倒上了一碗酒，“哥哥啊，你不是一身的能耐吗？怎么就这样离我而去了呢？是谁说着和我要一起闯天涯的呢？”

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应。阿鳖又将那碗酒慢慢倒在地上，“你这个家伙，不能喝酒，却还那么爱喝。现在好了，你学会了避酒诀，却再也不能陪我喝酒了。你这个家伙啊！这两坛酒都是你的，不着急，咱慢慢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