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总是伤感的，江海平不停地用酒来麻痹自己的神经。在白桦的一再央求下，他讲述起让他感动和怀念的往事。

大二下学期，正在热恋中的江海平接到农村亲属捎来的口信，说父亲突然得了中风，正在县医院治疗。

听到这样的消息他不知所措，顿时感到天塌下来了，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找初晓欧商量该怎么办，于是急忙跑到教室里约她出来。

两个人匆匆离开校园，走向平时常去散步的小树林。

江海平凝重的表情，让初晓欧意识到一定有大事儿发生，一路上不停地追问：“怎么了？你好像哭了？”

江海平一声不吭，直到走进树林才转过身一把将初晓欧搂进怀里。“晓鸥，我该怎么办呀？”

“别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倒是跟我说说呀！”初晓欧轻轻拍抚着他的脊背，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爸得了脑溢血，前几天在县医院抢救，农村亲属刚刚捎来的口信，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江海平哭出了声，哭声中饱含着悲凉和无助。

“别急，这种病一般都是突发的，既然叔叔的病有时间抢救就不会有生命危险，所以接下来就是要考虑如何治疗的问题。”

一句话点醒了江海平，他立刻止住哭声，自言自语道：“你说的有道理，冷静，冷静……”

“过来坐下，你现在着急也没用，只能等到明天赶回去了。”初晓欧拉着他并肩坐在旁边的石阶上。“我想听听你家的故事。”

“好，就说说我的父亲吧。”

江海平揽住她的肩膀，仰望星空，仿佛又回到了童年，眼前萦绕着父亲劳作时瘦弱的身影。

父亲的前半生命运多舛，少年时家里很穷，兄弟姐妹多，他有幸能够读书已经实属不易，因此倍加珍惜学习机会，成绩一直非常好，正当他信心满满准备高考的时候，十年浩劫打破了他的大学梦。

作为地主的儿子，父亲不但失去了上大学的机会，就连回到农村种地都要受到歧视。那些年父亲很少笑，偶尔露出的笑容也只是停留在皮肤表层。

挨过那段黑暗的日子以后，父亲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家里开始养羊、养猪、养牛，虽然整日里辛苦劳作，但是父亲每天有说有笑，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

江海平拿到高考录取通知书那天晚上，父亲一夜没合眼，他说那是他这辈子最高兴的事，自己没有实现的心愿儿子替他完成了。可是好日子没过几天父亲却病倒了，想到这儿江海平泪如雨下。

初晓欧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回忆总会让人伤感的，回忆从前的美好会让人伤感快乐的时光太短暂，回忆过去的不幸会让人伤感生活太残酷。”

“是啊，往事历历在目。”江海平擦擦眼泪，无限感慨。

“对我来说父亲亦师亦友，每当有解不开的困惑，总会去问父亲，父亲简明扼要的几句话便让我豁然开朗。”

初晓欧不无感慨地说道：“有这样的一位父亲你是幸运的，我们在父母那里学到的东西可能在任何一本书上都学不到。”

江海平点点头，他的情绪稳定了一些，继续说下去：“记得小时候屯子里每家都有好几个孩子，只有我家是独生子，我从小个子就高，父母却都很瘦小，我十二三岁时的身高就超过了父亲，当时有个小朋友骂我不是父母亲生的，是个野孩子，我一生气把他打伤了。”

“你够厉害的，回家没挨揍吗？”初晓欧仰起脸看着他问道。

“没有，虽然父亲很生气，但是没有打骂我，他那天说的话我这辈子都不会忘。”

“怎么说的？”初晓欧来了兴致，坐直身子看着他。

“父亲说长大以后你就会明白的，父母个子矮孩子不一定矮，基因是会变异的。”

江海平苦笑了一下，说道：“当时我不懂，又问父亲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都有弟弟妹妹，我却没有呢？父亲说因为他们想把全部的爱都给我，不想有弟弟妹妹跟我分享。”

“叔叔阿姨很了不起，那个时代能这样想的人不多。”

“是啊！我虽然在农村长大，却没干活多少农活，父母舍不得让我干活，跟别人家的孩子相比我幸福太多了。”江海平再次语塞：“父亲在我心中就是大树，就是高山，我还没有准备好长大，他却倒下了。”

江海平痛苦地回忆着，白桦一直静静地听着，泪水在她的眼眶中打转，颤声问道：“你爸爸的病治好了吗？”

“一直都没治好”江海平长叹一声，继续说下去：“那天晚上我和晓鸥谈到很晚，她给了我莫大的安慰和鼓励，我们都把初吻给了对方。”

说到这儿白桦盯着江海平的目光像蜻蜓点水一样迅速逃开了，犹疑片刻又重新回到他的脸上。“我想听你们俩的故事。”

江海平沉思了一会儿又开始他的回忆。

第二天早上，我坐上火车赶到YJ县人民医院，父亲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是说话含混不清，右侧肢体没有知觉，医生说后半生可能站不起来了。

看到父亲还活着，我的心里崩发一丝惊喜，但是这片刻的惊喜很快被忧愁取代。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今后家里的生活怎么办？

经过几天的反复斟酌，我决定辍学养家。当我跟母亲说出自己想法的时候，母亲二话没说一巴掌打在我的脸上，这是有记忆以来母亲第一次打我。

母亲说家里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我读书，警告说如果不能完成学业就不要再进蔡家的大门，最后决绝地赶我回学校。

我含着眼泪离开医院，回到学校以后我完全变了个人，变得沉默寡言，再不是那个爱说爱笑的“老疙瘩”，除了初晓欧我不会跟别人说自己的家事，也不很少表露自己的欢乐和忧伤。

我开始利用课余时间做家教，不论刮风下雪，酷暑严寒，从不停歇。晓欧一直默默地关心我、帮助我，把自己节省下来的生活费贴补给我。

记得那是九月的一天晚上，我按照往常的时间去给一个高中二年级的孩子补习英语，赶到他家门口，发现门上贴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海平同学，因外出办事，需要在晚上九点左右才能回家，如果你能够等我们回去可以正常上课，如果你还有其他事就取消今天的课吧。”

我当时暗自盘算，今天已经没有其他课程安排了，如果现在返回学校，这堂课的收入就没有了，于是我决定留下来等。

那天补课结束正好十一点，发往学校的公交车已经停运了，看着身边驶过的出租车，我的心里开始犹豫，掂量半天还是没舍得打车。

夜晚城市里万家灯火，我一个人走在月光下，看着自己瘦长的身影斑驳寂寥，脚印在模糊的光线中慢慢地消失不见，一种形单影只的孤独感油然而生。

学校的大门已经上锁，我没有敲门，爬过两米多高的铁栅栏跳进院子里，没走几步，我看到在距离门口不远处的花坛边上站起来一个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