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以不去，她们会来。下班后，她们轮流来过，周末了，一起来过。一起来过的，还有赵飞和赖刚。

他们还会自带蔬菜和水果。他们做出来的饭，依然很香，和林小峰做的比起来，一点都不差，项玉却再也说不出“真香啊”这种话了。

项玉自己在家的话，也不会按时吃饭。她有时候甚至一天只吃一顿饭。

冯维娜已经怀孕了，孕中期。她在帝都的医院建的档。她挺着个大肚子，不止一次地来看过项玉。方便起见，上半年，他们小两口还买了辆七八万的私家车。

项玉跟她说过：“你别来了，我没事。”

嘴里说着没事，心里怎么可能没事。那种痛苦的感觉，依然啃噬着她的心。

冯维娜也说过，让她去他们家里住一阵子。

她想让项玉换个环境。项玉就想守在这里，哪也不去。

“我妈也想让你过来。”冯维娜说。

冯维娜的妈妈来帝都了，准确地说，是西郊。在项玉眼里，这个阿姨也挺好的。他们去她家，她表现得也很热情。她会给大家做饭，还喜欢跟大家聊天。

项玉不过去，不想动是一方面的原因，怕自己情绪不好，再影响了维娜，是另一个原因。某个瞬间，她甚至还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我是不是一个不详的女人？

“我诅咒过的人，死了；我深爱过的人，也死了。我是不是像有的人说的那样：命硬啊。”

命硬这种词，曾经离项玉的思想很远。她只会觉得：每个人的命都是自己的，没有谁克死谁这一说。

冯阿姨，身为一个开明的老人，应该不会有什么忌讳。是项玉自个儿给自个儿画了个圈。

一天二十四小时，更多的时候，她是一个人，毕竟，大家都在上班。在家里，她会蜷缩在床上哭，她会一遍又一遍地听着小峰的录音。

他说，他会在路灯下痴痴地等。现在，那个痴痴地等待的人变成了项玉。从精神上，项玉还会等他，哪怕再也等不到了。

项玉还陷入到了反复的自责和无尽的遗憾中。

她有气无力地想：“他去z市，主要就是想给我们买东西吧，尤其是我。”的确，小峰从z市带来的遗物里，绝大部分都是给家人买的，尤其是项玉。他给自己买的东西是最少的。

“我为什么没有坚持，让他第二天（周日）再回来呢。他如果第二天就回来了，是不是就没事了！”

“他给我连着打了两个电话，我都没有接到。我为什么没有接到呢！为什么！我连他最后的声音都没有听到。我都没有听到。”

“哦，对了，我当时在翻ppt。ppt，本来是可以让别人翻的——这样，我是不是就能留意到小峰的电话了？我是不是就能出去接小峰的电话了？”

“我是最清楚发布会环节的人员之一，我怕别人会出问题。可他们能出什么问题呢！发布会没出任何问题，我的小峰却出问题了。”

“他再也不会回来了。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可我还想等他。我就是想等他。除了等他，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第二次，我在车上。我没打通他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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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睡着了。”

“我没打通他的电话，我为什么还能睡得着呢！我为什么还能睡得着呢！”

“我连——我连他的电话都没有接到。”

她不仅这样想过，在闺蜜面前还这样念叨过，就像失去了阿毛的祥林嫂一样。

祥林嫂失去的是孩子，她失去的，是那个本来可以成为她孩子的爸爸的人。

林小峰是被临时安排出差的。

那天早晨，项玉和他一起出门。小情侣嘛，难免有闹矛盾的时候。在路上，他们还闹了一点小别扭。

林小峰先哄了她。在公交站台等车时，林小峰说：“让我看看，大公主是不是还在生气呢？”

项玉心里已经没气了。可她还是不想那么快就投降。

她说：“哼，不生气才怪。”

“怎么办呢，我的宝贝还在生气。抱一抱是不是就能好了。”

林小峰正要抱她，她却扭了一下头，还把一只手抵在他的胸口上。她撒娇说道：“不给抱。抱也好不了。”

她这一扭头吧，突然发现，自己的车来了。准确地说，它是要开走了。

刚才，他们竟然都没有留意到。

“啊，我的车来了。晚上见。”项玉急忙说道。

匆忙分别前，项玉不是扭过头来抱了他一下，而是，用手在他的胸口挠了挠。

项玉几个箭步走了过去，生怕赶不上公交车，生怕错过了这一趟就得迟到。实际上，那天，即使她坐的是下一班车，应该也不会迟到。

错过了这一趟公交车，还会有下一趟；属于林小峰的人生列车，再也没有下一趟了。

一想到这儿，项玉也觉得心痛。

她要么不停地念叨，要么沉默，一句话不想说；或者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跟闺蜜说：“那天早晨，临分别的时候，他要抱一抱我。我却一把把他推开了。我哪知道，那将会是我们之间的最后一次拥抱啊。我连最后的拥抱都没有给他。我一把把他推开了。我们都没有好好地抱一抱，真的。我们没有好好地抱一抱。你知道嘛，没有。哦，是我没有抱他。”

实际上，她表述的并没有这么清晰。

她跟闺蜜说：“你说，我为什么不让他第二天再回来呢？他如果第二天回来，是不是就没事了？我也可以不让他去z市的。我应该知道，他去z市，主要不是为了玩，而是为了——而是为了——为了给我们买东西。尤其是我——尤其是我啊。”

项玉捶了捶自己的胸口。那里还是很痛。

“依依你知道嘛，我本来有机会不让他那个时候回来的。你说——你说我为啥不让他——那个时候回来呢。”

“小玉，你别这样想。这不是你能左右的。”闺蜜说。

“不，我——我本来可以让他第二天再回来的。”

“他回不来了。”有一次，闺蜜“无情”地说。她试图把她从“睡梦”中拽醒。

她却不愿意“醒”来。

她也比任何时候都渴望睡觉。睡着了，就能忘掉事实了。说不定还能梦到小峰，还能在梦里和他相会。

她比任何时候都渴望睡觉。她又总是睡不着，总是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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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个月，她倒是没再念叨过了。只是，依然沉默，依然不会笑。

他们建议过她，出去旅旅游吧，散散心。他们怕她总是憋在家里，再闷坏了。

她不去。她想的不是替小峰看一看他没有看过的风景，而是：“小峰再也没机会看世界了。他现在所处的世界一定是冰冷的，比这里还要冷。我怎么好意思撇下他，独自一人去享受。”

听音乐也是一种享受。就连这种享受，项玉也戒了，除了录音里唱出来的。

“真爱一世，繁华一生，你就是我心中最亮的星。浩瀚夜空，灯火阑珊处，我还在这里痴痴地等，痴痴地等。”

等，如果等得到，也行啊；即使等不到，一直没有等到，只要答案还像谜团，至少，也是一种希望。

最绝望的，是已经知道了答案，再也等不到的答案。因为，它会让希望彻底变成一种绝望。

明知道再也等不到了，还想去等，是绝望中的希望，还是希望中的绝望？

“你一出现，在我的视线，我的世界，就亮了起来。”

林小峰再也不可能出现在项玉的视线，项玉的世界又会变得怎样？

灰暗。

第一次失恋后，项玉试过用音乐来疗伤；现在，她连疗伤的心情都没有了。

林小峰仿佛把她曾坍塌过的城堡，一砖一瓦地重建了。城堡的周围，有美丽的花儿，还有漂亮的蝴蝶。她在蝴蝶纷飞的花丛里舞蹈，小峰就在一旁看着她笑。

现在，她的城堡又坍塌了。一转身，再也看不到小峰的身影了。

她肩上的蝴蝶也飞走了。她觉得，它带走了她的小峰，它带走了她的幸福。

对了，前面也说过，歌，她也会听。比如那个大雪天，她和林小峰自创的、不完整的、连名字都没有的这首歌。

这首歌，她曾翻来覆去地听。有一天，蒋依依要给她删了。她哭着求她别删。蒋依依“唉”了一声后，说道：“小玉，我们都希望你能尽快振作起来。小峰在天有灵，也不希望你一直这样吧。”

尽快，是有多快？振作，又该怎么振作？

项玉没有了动力，即使身边依然有那么多爱她的人。

他们想跟她说话，陪她聊天，有时候，她却更想跟小峰说话。

她只想跟小峰说话。

她学会了给他录音。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把想说的话录给他听，哪怕，他再也听不到了。

有一天晚上，她还把钻戒戴在了手上。

她抬起胳膊，盯着手上的钻戒，苦笑道：你看，这钻戒多闪亮啊。

钻戒之于她，很真实，又很不真实。

看起来，它永远不会褪色，永远不会枯萎。

永远，是有多远？

这枚钻戒，项玉本打算还给林阿姨。阿姨没要。

看起来，财富之于她已经没那么重要了。儿子都没了，她还要这枚钻戒干什么。留给姑娘，好歹还是个念想。

她是这样的一位阿姨。

项玉总觉得，将来，她会是一个好婆婆。只是，她再也没有机会做婆婆。

“为什么会这样？”项玉绝望地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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