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刀问侠》

第一百三十四章 毒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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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你真是被这寸思寸心的毒性影响了心智,整个人都变得糊涂了。此刻我们还在雁翎河上,并没有在海面穿行,你却说我们现在正漂浮在海上,并且接近所谓的自由,不觉得有些天方夜谭吗?”

说话间,卓御风也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

但他想要否定的东西并不是只有这一件事情,想要抹去的也不只是一个人的性命,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虽然没有打破他的原则,也没有影响他的大局,却实在与他最开始的计划做出了偏离。

更让他惊讶的是,此刻尤三郎的脸上虽然看得出紧张与恐惧的情绪,并且整个人依旧跪在地上,没有贸然扛着枷锁镣铐起身,可其呈现出的并不是一种软绵绵的无力感,倒像是尽量在生死弥留的刹那,用自己可以联想到的方式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诠释最后的价值。

在卓御风讶异的目光注视之下,尤三郎无奈地笑了笑,忽然解释道:“我虽然并没有公子你那样的大智慧,但现在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糊涂。我当然还记得,现在我们正穿行在雁翎河上,从表面来看,这里的确与湖泊海洋存在明显的区别。狭长的河流,与汹涌的浪潮原本也不是同一个东西。但逆水行舟,追寻的那种自由,却像一种相近的感觉与体验。”

卓御风道:“但现在我并不是在逆水行舟,而是在顺水行舟。若要严谨一些,甚至还不能动用行舟这样的说法,毕竟这偌大的商船,与只够两三个人同时乘坐的小舟有着根本意义上的区别。”

尤三郎道:“公子既然知道这种区别,为何方才还在自己面前的字画上提笔写下泛舟二字?”

卓御风的脸色没有变化,声音也是如常:“我连人都可以当棋子,偶尔将看上去空间更加广阔的商船当做两三个人乘坐的小舟,难道是什么很过分的事情吗?”

除了这句反问,他明显还有其他的话想要说。

但即便那些繁杂的思绪快速组织成更加富有逻辑的语言,真正到了嘴边,他却又无法真的说出来。

以他的心性以及能力,这其中应该很少有顾忌外力的原因,相比之下,更像是一种作茧自缚。

对于这一点,他自己或多或少也能明白,所以嘴里突然发出了一声感叹:“可惜……我的这种心情你是无法理解的。很多人也无法理解。”

尤三郎的视听感知能力仍旧在因为毒药的毒性而下降,却还是强撑着快速回应道:“无法理解,不代表不可以追寻公子你的脚步。”

卓御风不禁问道:“追寻我的脚步?你要做什么?”

尤三郎道:“现如今我已经中了公子你下的毒,还能做些什么?只不过是试图绽放生命最后的光辉……既然公子你愿意把大船看成小舟,我也愿意把小河当作大海。在我这具身体成为没有生命气息的枯木之后,公子无需为我寻找什么风景秀丽的山野之处安葬,直接让我长眠在这水下,便足够了。只要人在临死之前的心态足够好,并没有那么多的抱怨和遗憾,或许河里的小鱼小虾,也能够媲美海里龙蛇的陪伴……”

卓御风的眉头几乎是自然地皱起,他固然可以在瞬间联想到,这似乎是对方在生死之间辗转停留所临时感悟出的道理,可这种道理,怎么听都像是一种玩笑。

于是他那携带些许讽刺意味的声音很快继续传了出来,回荡在对方的耳畔:“看来这寸思寸心的毒性首先蔓延到的并不是你的心肺,而是你的脑子,现在你已经开始说胡话了,恰恰可以印证这一点。然而有句诗说的好,死去元知万事空……倘若万事都空了,自身的意识荡然无存,就这么消散于天地之间,你还有什么能量?什么资本?又要用什么去改变小鱼小虾的身体形貌,将他们变作海里的龙蛇,更有什么理由说你自己达到了所谓的自由境界?”

尤三郎沉声道:“的确是个复杂的问题……正是因为太过复杂,所以我现在实在不想解释……或许往后也没有机会解释了。”

接踵而至的又是另一阵连续的咳嗽,加上一道沿着嘴角向下的黑色血线。

在卓御风看来,这无疑是尤三郎毒已入心的征兆。

他忽然不愿意再做过多的思考,看着嘴角带血的尤三郎,试图将交谈的话题拉回之前:“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有什么心愿没有完成,可以告诉我,我定然会不计前嫌,努力叫它们完成。如此一来,待得明朝春暖花开日,我与某位朋友来到你的墓碑之前,也可以大方地告诉你一句,我没有忘记你临死之前的诉求,算是仁至义尽了。”

尤三郎苦笑道:“长眠在水下的人需要什么墓碑?公子不必浪费资源,更不必浪费唇舌了。”

卓御风目光一凛:“你真的这么固执?”

尤三郎道:“当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相像,虽然有可能成为一种枷锁,但也同样可能成为一种缘分。既然我有幸与公子当年相像,在我生出异心之后,公子也愿意给我机会,我便不能辜负公子你对我的期待,哪怕是喝下了毒酒,也要尽量表现地与你当年更加相似才对。现在你说我固执,是否已经想到自己当年固执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卓御风冷冷道:“人总是需要朝前看的,当年的那些东西,除非到了必要时刻,我实在不愿意再回忆,更不愿意当着你的面前回忆。将死之人……行将枯木……无论是埋藏在山野之间,还是就这么长眠在河海之下,与还有其他使命,要继续逗留在人间的活人相比,既没有什么优势,也没有什么用于保持联系的纽带。所以生者与死者之间所存在的联系,即便不被岁月侵蚀,也可能在某年某日,被一股难以言说的力量斩断!”

这次尤三郎点了点头,呼吸声变得急促,像是在生命力变得微弱之前,迸发出最后的挣扎。

所以枷锁镣铐等自相碰撞的声响也是在顷刻间混合一处。

时而如云动,时而如雷鸣!

听到这些声音,看到这些画面,卓御风再次摇了摇头,感慨道:“这并不是最令人满意的结果。可这酒是你自己喝的,路也是你自己选的,由始至终,我都只是给你提供选择,并没有强迫你什么。所以就算你心中有怨言,到了黄泉路上,九幽宫下,也无法将这些怨言用在我的身上。”

尤三郎缓缓道:“公子说的很对。所以接下来我要说的并不是什么怨言……而是肺腑之言。”

卓御风疑惑道:“肺腑之言?这也跟遗愿没有什么关系吗?”

尤三郎又道:“没有关系……这并不是什么不完成就会抱憾终生的愿望,倒像是彼此闲话家常之后,所做出的一种可有可无的期盼。”

卓御风冷笑道:“我说你糊涂了,你还不愿意承认,既然是期盼,便该如种子深埋地下,扎根发芽,怎会可有可无?”

尤三郎道:“期盼是一方对另一方的祝福或者嘱托。在它形成的时候,主动的一方自然希望它能够照进现实,可被动的一方却并没有那么习惯。甚至当他明白这种期盼是什么东西的时候,还可能产生一种抗拒的心理。”

卓御风道:“你的话里有话。”

尤三郎道:“当然,可这也是跟公子你学的。”

卓御风道:“我身上有很多东西可以让你学,但你偏偏学了最微不知道的一个。你究竟是要让我夸你,还是要让我骂你?”

尤三郎再度咳嗽了起来,嘴角残留的黑色血线仿佛有扩大势头,喷涌如注的迹象,当他强行运转起所剩不多的功力,才勉强延缓了毒性的侵蚀,继续道:“最好是不夸也不骂。就如同公子你之前提到过的那句诗,死去元知万事空……不管之前我们之间有多少恩怨,多少没有解开的误会,当我进入深水之下,这一切都可以一笔勾销了。”

卓御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这便是你的期盼?”

尤三郎道:“算是吧。”

卓御风道:“若是如此,那它倒的确可有可无。我可以答应,也可以不答应。因为是你自己说的,这不是某种必须达成的遗愿,仅仅是一种期盼,一种可以被抵抗的期盼。死去的人固然没有意识,可活着的人还有意识。如果我的心胸并没有那么宽阔,还是要因为你的某些过错而记恨你,你也无可奈何。”

尤三郎的声音愈发低沉沙哑:“是无可奈何……所以现在我也只能无可奈何地说一句……希望公子你能够用自己的方式摆脱身上的无形枷锁,并且接下来好好培养那位荆公子,不要将他看做一个简单的棋子。”

卓御风的眼神与脸色几乎是在同时发生变化,厉声质问道:“尤三郎,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之前你还跟我说你嫉妒他,现在你却又站在他的立场来劝告我。仿佛我对你,对他,都只是棋手对棋子之间的利用,并没有一丝一毫的真挚情感,只剩下无尽利益的纠葛!你们当真都是这么想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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