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同哲讲述他退学之后的经历，到这里算是到了一个节点上，因为这之后他就在赵国兴的劝说下一块儿到一个设备安装工程公司去打工，迈出了自己创业之路的第一步……

余同哲两口子很恩爱，尤其朱秀梅，对丈夫表现得体贴入微，我在医院那段时间她始终服侍在丈夫身边，所以我俩的谈话都听了去。因为没有秘密，我俩也不去避讳她，后来回病房，余同哲问我：“我听说你还住单身，是真的吗？”“是真的，”我回答说，“找不到合适的就一个人过呗。”余同哲摇摇头，心有所动，但没立即说话。朱秀梅却插话说：“凭你的条件，难道会找不到对象，不会是因为惦记着什么人，才给耽误了吧？”我被这句话吓了一跳，她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难道赵国兴果然把我出卖了？但我立即就定下神来，料想她也是随口一说，不必太认真，便用玩笑话搪塞说：“要是有人惦记敢情好了。”余同哲见我神色有异，给妻子递个眼色，谁也不再提说单身的事。

其实我也有过一次恋爱经历，对方是大学中文系毕业，既聪明又漂亮，前年夏天毕业以后直接分配到公司宣传部，从事宣传报道工作。我从一线调回乌城的第六个年头，办公室孙主任给我争取到一个外出学习的名额，有机会参加了乌城建筑协会《建筑人报》举办的通讯员培训班。那时候社会上各式各样的学习班很多，这些学习班本质上都是公费旅游，只肥了那些组织者，但我们那次情况要好一些，培训对象是全系统的笔杆子，为期一周，地点安排在乌城南面十五公里外的凤凰湖风景区。我们公司有两个人参加，一个是我，另一个是林素琴。林素琴在公司搞宣传报道，平日里和我打交道的机会并不少，但是她根本瞧不上我，我也不去凑她的热闹，彼此很少交话，可是一旦离开我们公司，少了那些挑剔或欣赏的目光，她倒大方起来，主动和我坐在一起，说话也变得随便多了。培训班安排上午听讲，下午自主学习，空闲的时间挺多，我们的话题跟着就多了，林素琴是学中文的，也喜欢文学，和我有共同的爱好，或读过的书，或看过的电影，或喜欢的诗词歌赋，一说起来就滔滔不绝，宛如两个同窗好友一般……林素琴有个很有意思的嗜好，特别喜欢李清照的词，据说她能背诵李清照所有能找得到的词，而我则更喜欢辛弃疾、陆游和苏东坡这些豪放派的词作，为了照顾她的感受，我说李清照也有豪放的词作，比如她的那首《渔家傲》我就十分欣赏，而且烂熟于心，林素琴故意问我是哪一首？我便将李清照的“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背诵给她听，完了我们又谈到现代诗，谈到北岛、顾城、舒婷、海子……林素琴说，她十分欣赏北岛“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这样的诗句，但是不能理解顾城的“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说到海子时，我们一起为海子惋惜，林素琴还深情地朗诵了海子的名篇《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一次，林素琴问我：“你可喜欢席慕蓉的诗？”我想了想对她说：“席慕蓉的诗我只记得两句，第一句是写给戏子的——我只是个戏子，永远在他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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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里流着自己的泪……”林素琴立即追问：“另一句呢？”我回答说：“请爱我，因为我将与你为侣，共度人世的沧桑……”这话一说出口，林素琴顿时目瞪口呆，但她反应很机敏，立即用一句问话缓解了自己的尴尬，她问我说：“王建弘你刚才是念诗还是向我……”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我没能直接回答她，而是定定神含糊着说：“席慕蓉的诗就是这个样子的……”说完把头埋进书中，不去理会……这是到凤凰湖以来第四天发生的事儿，到第七天培训班结束的当天下午，我俩就租赁了一艘脚踏小舟在湖中游览，我俩并排坐着，脚下随意瞪着踏板，任小船在湖面上慢慢游荡，远处是万顷碧波，水天一色，近处是好几对和我们一样的情侣，林素琴十分高兴，脸上始终洋溢着快乐的笑，一会儿兴之所至，给我背诵了李清照的一首《浣溪沙》：綉面芙蓉一笑开。斜飞宝鸭衬香腮，肥波才动被人猜。一面风情深有韵，半笺娇恨寄幽怀。月移花影约重来。这是李清照婚前的一首词，写一个风韵女子与心上人幽会，并写信相约再次相会的情景……也是从这一刻起，我我觉得自己恋爱了。然而我们的恋爱却笼罩了一层深厚的文艺色彩，像一首虽然美妙却不接地气的朦胧诗。培训班结束，返回乌城之后我俩也很少约会，甚至我们公司很少有人知道我俩在谈恋爱。时间久了我便觉得自己和林素琴一样都是在空中飘着，便寻思着落在地上，把我们的恋爱再向前迈一步。恰在此时，我家里忽然来事儿了，我有个堂姑，早年嫁到外地，她赶上到乌城出差的机会，就带了一件礼品给我父亲，因为行程突然变化，来不及回老家，她知道我在乌城工作，便寻到建筑公司将礼品留给我，托我回家时带给父亲，我不敢怠慢，正想着择日回老家一趟，了了我堂姑的心愿，乌城到我家路程并不远，要是放到过去，我会说走就走，现在我恋爱了，不是一个单身汉了，于是给林素琴打电话，告诉她我要回趟老家，没想到林素琴节外生枝……原来她刚拿到汽车驾驶本，家里不久前也买了汽车，着急着想练练手，就自报奋勇，非要送我回家，送就送吧，我不能因为这个去扫她的兴……于是我们在一个星期天上午驱车上路，朝着我的老家一路驶去，六十公里的路程，我们走了一个半小时，临近中午才到达我的村庄附近。回家的路不知啥时候重新修过，路旁的树木却还是原来的样子，一见到有人回来就夹到相迎，再往前就到村口了，依然是我离开时的样子，那棵历经百年沧桑的大槐树依然健硕地伫立在村口……我回来了……我的村庄，我的亲人……忽然之间，我在大槐树巨大的树冠下面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我的父亲，他正佝偻着身子向大路上张望……那一刹那间，我仿佛看到了父亲脸上的风霜，看到了父亲的满头白发和他昏花老眼里浑浊的泪水，万千往事一下子涌上心头，禁不住就泪流满面，嚎啕大哭……当时我坐在副驾驶位子上，林素琴看得真切，却不能安慰我，按照她事先和我商议的计划，将礼品送回老家后当天返回乌城，但是我在车上一直哭到精疲力竭，再也不能按照计划返回，就留下来在家里陪伴老人住了几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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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几天对我的恋爱来说是致命的，后来我了解到，林素琴返回乌城之后一直在调查我的过往，等我上班之后她又费尽心思，仔细阅读了我过去创作的全部诗歌和小说，也不管是发表过的或没发表过的原稿……终于有一天，在我办公室摊开的日记本上，我看到林素琴用她漂亮的字体给我留下了四句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就这样，我的恋爱从一首诗开始，又从另一首诗结束了。这次恋爱虽然只有斗砂片刻的美好，却是我孤寂一生中最重要的插曲……对于陈少红来说，我的恋爱不是变心，更不是背叛，她要是知道这些，也会为我惋惜的，毕竟她才是我生命中的那重水，那片云……

我惦记着同学聚会的事，想听听余同哲的看法，按照赵国兴的说法，聚会是陈少红首先倡导的，那么说话就不能不提到她，现在当着朱秀梅的面，我不得不犹豫了……余同哲和杜国华决斗的事可不是秘密，余同哲一退学便纷纷扬扬传开，他虽然认输退出，却因此获得了许多人的钦佩。朱秀梅也是6611工厂的子弟，与余同哲长在同一个大院里，岂能没有耳闻……我既然不清楚他们后来是怎么相处的，说话就不能不慎重。没想到又是朱秀梅先开口说话，她问：“我听赵国兴说你们正在筹备同学聚会，是真的吗？”我立即回答说：“是真的，但说的是在乌城打拼的同学，算上我和同哲不过十来个人。”余同哲闻言表态说：“可别算我，这段日子我啥事儿也顾不上。”我抢在朱秀梅之前问道：“事故的事儿处理到什么地步了，很难办吗？”朱秀梅抢在丈夫前边解释说：“是那个员工违反安全规程，忘记挂安全带，才从平台上跌落下去，恰巧被现场视察的上级领导撞上，所以影响很大，现场停工整顿了一个月，好在那个家伙命大，只是摔断了胯骨和胳膊，算是轻伤，经过几个月的治疗就行走如常了，事故发生以后公司不惜一切代价抢救他、照顾她，事后又给了他很可观的补偿，所以连当事者本人也无话可说，反倒是他的家属没完没了，恨不得狠狠讹诈一笔钱……要是依了同哲的意思，宁愿多出点钱息事宁人，但在我看来这事不能那么办，咱的钱再多也是辛辛苦苦挣来的，咱是开公司是为赚钱，不是在搞慈善……总之这件事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她说完，又把最后仁至义尽这句话重复了一遍。余同哲看看妻子，低头沉默了。见夫妻俩这个样子，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朱秀梅却很快在抱怨中抽神出来，回到先前的话题说：“我听说你们同学聚会的事儿是那个在滨湖中医院当院长的陈少红提出来的……她可真闲。”这句冷不丁且带着讥讽的话引起了余同哲的反感，忍不住斥责妻子说：“你这叫什么话，我倒觉得同学们早该聚聚了……是赵国兴告诉你的吧，没准儿是他张冠李戴，把自己的意思推到陈少红身上。”说着又转向我，告诉我说，“没想到吧，赵国兴和秀梅竟然是亲戚，虽然远了点。”“远亲也是亲戚，”朱秀梅理直气壮地说，“反正亲戚就是比别人强，他有事从不瞒着我。”

我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瞅个机会，赶紧告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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