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电话我心里有了底儿，赶到门诊楼去息事宁人，路上想这个情况陈少红自然会告诉张明刚，这两天他们不可能不通电话，那么张明刚为什么就不能稳住刘树森，让他一次次跳出来折腾呢？想着就进了门诊楼的玻璃门，此时刘树森已然没了踪影，吵架的竟然是张明刚和另外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人，年轻人身边站着一个保镖似的大个青年，大个子很壮实，虽然不说话，却助长了油头粉面者的嚣张气焰。年轻人指责张明刚说：“你不用再解释了，这些话怕是连你自己也不相信吧，如此简单的事情竟然让你弄到这种地步，如果不是能力有问题，就是故意把水搅浑，我看你是不想好好干下去了。”他的嗓门挺大，一旁的刘文静为了照顾张明刚的面子，正在驱散其他的医务人员。我绕到一边，拦住一个护士问年轻人是谁，缘何争吵？她努努嘴说：“他是陈院长的公子白新军，责怪张医生没能管理好病人。”我好像明白了一些，再看张明刚，他好像被白新军的话刺激到了，竟然破罐子破摔说：“你要是认为我是故意捣乱，那我就故意捣乱了；我从没想过在这个医院干一辈子，你要是看我不顺眼就干脆解雇我好了，我正求之不得呢。”

白新军不愿意吃这一套，还想说什么，却被身旁的小伙子制止住了。他一定明白张明刚在滨湖中医院的分量，也不想闹到决裂的地步，毕竟他妈才是院长，便扔下张明刚去找刘文静说：“这个人脾气太大，也太倔了，我不想再和他理论，一切等我妈妈回来再说。”刘文静却不冷不热地说：“我会如实向陈院长汇报的。”白新军略有点尴尬，对自己的朋友使个眼色喊道：“何彬，咱们走。”

一小时之后，我在小白楼上又见到了这个叫何彬的年轻人，据说他刚刚发生过车祸，两根肋骨被撞断了。这话显然夸大其词，两根肋骨断了却行走自如，没事人一样，看来这滨湖中医院不太讲究，啥病人都收容。但不管怎么说，作为新来的病友，我还是很关注他的情况，仔细打听，白新军才解释说，何彬是为了保护一个骑自行车的小女孩，让皮卡车给碰了一下。在市医院检查，两根肋骨出现裂纹，需要静养一段时间，因为市一院要把床位留给越来越多的肺炎患者，不能安排他这样的病人住院，白新军才把他带到了滨湖中医院。作为对他见义勇为的奖励，陈少红承诺全部费用由医院承担。

有见义勇为，也有对见义勇为的褒扬，这是我这些天听到的最暖心的一件事。然而白新军话外有音，医院向来喜欢收治车祸受伤的患者，好像这类人都不花自己的钱。现在情形却发生了逆转，因为要收治越来越多的肺炎患者，医院不能安排何彬这样的轻伤患者住院，也就是说实际上医院的床位已经非常紧张了。

何彬住进来以后遵医嘱卧床休息，但看不出一丁点受伤的迹象，他能吃能睡，精力旺盛，寂寞的时候也会走出病房，找其他病友聊天，或者帮助保洁员李欣茹打扫卫生，我从他身上看到了余同哲年轻时候的样子，不自觉地喜欢上了这个年轻人。他自然能感觉到我的善意，没两天便把我视作忘年交的朋友。从他的嘴里得知，他本是一家医疗器材公司的业务员，一次白新军说话惹了人，人家合起伙来攻击他，恰巧被何彬撞见，便站出来帮了他一把，然后白新军就认他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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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朋友。白新军有个意中人，就是滨湖中医院的护士刘文静，可他听说张明刚也在追求刘文静，心里不痛快，所以才和张明刚发生了冲突，白新军这个人本质并不错，只是因为生在有钱人家里，有些娇惯，也养了一些骄横之气。说话虽然张扬，胆量却不大，也做不了医院的主，平时只要有他妈在场，从来不敢多话。

我关心的是陈少红，插话问道：“他妈妈很严厉吗？”

何彬说：“那倒不是，白新军自己说，他妈妈一向很温和，但自从爸爸去世以后他妈妈的性情跟着变坏了。”

我沉默半晌，再也无话可说。

与白新军相比，李东旭更像一个公子哥，他虽然不像白新军生在商业世家，一生下来就衣食无忧，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但他家也算是乌城新贵，他的妈妈是个普通的中学教师，爸爸却是市交通管理局的局长，乌城政坛实力派的人物。老子当官，儿子便不可避免地受到老子的影响，比同龄的男孩子多了一股“官气”，那种以生俱来的优越感被不断放大，使他显得傲慢和自得，

李东旭在楼道里打电话，嗓门很大，我和何彬都能听得清楚，李东旭嚷嚷说：“不让进小区，真的还是假的，不让外人进门还说得过去，我是业主，难道也不让进门，我就是要进，看他们谁能拦得住……看来是来真的了，这么说我暂时回不了家了……什么？开证明，开一份健康证明，到哪儿开去……传染病医院，天哪，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让我到传染病医院去检查，然后开具一份没被感染的证明，这个时候医院里人满为患，有症状的人尚且检查不过来，让我到病人堆里去排队，拉倒吧……找找关系，找什么关系，要是花钱能解决，为什么不把钱花在大门口的保安身上，我就是想回家，不是要证明自己没有感染肺炎……保安搞不定，搞不定就算了，好了小妹，告诉爸妈，让他们注意安全，咱们家的人可不能被传染……我没事儿，就在这个医院待着吧，反正我也不着急回家，我的事情正在节骨眼上，决不能半途而废。”

“听这意思，他居住的小区封闭了。”何彬说，完了冲外面喊道，“杨哥，回不了家啦。”

“事儿闹大了，”李东旭走到门口说，“我妹妹刚才告诉我，我家所在的‘世纪华府’小区封闭了，大门口的保安换了新人，六亲不认，谁也别想搞特殊……街道办事处、居委会和派出所成立了联防机构，多部门联合执法，要求全区居民宅在家里，每个家庭每周只允许一个人一次外出采购生活必需品，出门的人必须携带居委会发放的一次性的出入证，返回小区以后即回收销毁。几乎没空子可钻。”

“那就安心待着吧，”何彬说，“反正疫情总会过去的，总会过去的。”

年轻人不喜欢看电视新闻，获得信息的渠道无非是网络和微信朋友圈，这通常会影响他们的判断力，甚至产生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我提醒他们说，新世纪初年的“非典”就是这样，起初来势汹汹，曾在社会上造成了一定的恐慌，但是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病毒很快就销声匿迹了。当时人们用的最多的办法就是隔离，而这次流行的新型病毒也是通过飞沫近距离传播，因此最好的防疫办法仍然是隔离……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们虽然只是一介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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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在疫情面前，也应当理解并支持政府的做法，电视上用的词叫同舟共济，共克时艰。

“听你说话好像是政府宣传部门的领导在讲话，”李东旭接着说，“可不能全听电视上讲的，你们待在医院里可能不知道，事实上乌城的情况异常严峻，不断有新的感染者死去，为了抗拒疫情，学校全部放假，工厂停工，连公交汽车也停运了。除了供给生活必需品的大超市，包括菜市场在内的店铺全部关门歇业；酒吧、舞厅等娱乐场所一律关闭，否则将会面临吊销执照的处罚。”

“这和封城有啥区别？”何彬忧虑说。

“这就是封城。”李东旭说。

“封城对你们这些有钱的人家来说不算难事，大不了不到酒店吃饭，不上酒吧消费，不出城旅行……可是像我这样的外来打工者难题可就多了，真不敢想象他们的日子该怎么过。”

“你这样不是很好嘛，管那么多作甚？别人吃不上饭和你有一毛钱的关系吗？”

“会有人管的，”我赶紧插进来说，“外来务工人员是个很大的群体，政府绝对会考虑并妥善安排的，你放心好了。”

何彬白了李东旭一眼，又对我点点头，脸上仍然带着忧郁之色。

说到封城，李东旭又补充说：“从今天起，所有进出乌城的路口全部设置了关卡，进不来也出不去，听我妹说，有人企图闯关出城，结果遭到围追堵截，后来竟然给拘留了起来。市防疫指挥部通知，封城的时间暂不确定，要视疫情情况另行通知。”

沉璧湖位于乌城和赵家庄之间的城乡结合部，是乌城西侧的天然屏障，无论往那边走都得绕过沉碧湖，滨湖中医院建成后逐渐取代沉碧湖，成为隔在城区和赵家庄之间的屏障……滨湖中医院内部没开设生活超市，我们日常购买私人用品一般都是跑到附近的赵家庄，赵家庄虽然只是个村庄，但占有地利之便，商贸极其发达，改革开放之后竟然规划了一条商业街，经过多年的发展，逐步变成了一条集多种功能于一体的繁华街道，其热闹程度不亚于乌城的任何一条街道……刘树森就是这条大街上的常客，据我所知，起初他是因为赵士程的关系到村里做客，后来与一个按摩店老板娘扯上了关系，便时常出入街上的娱乐场所，为这里的经济发展贡献了不少力量。从滨湖中医院到赵家庄直线距离不足一千米，如果走大道绕过沉碧湖，差不多得走三千多米，需时较久，如果抄近路，从滨湖中医院小白楼后面径直出去，起码要省去三分之二的路程。这一天闲来无事，赵士程被李欣茹叫去帮忙修理暖气管道，刘树森兴致忽来，坚持约我一块儿去村里转转，顺便购买一些私人用品，我欣然接受，想刘树森好不容易才安顿下来，没再坚持放火烧医院，我可不能节外生枝招惹他不痛快。走到楼下，我沿着楼前的通道往前走，刘树森叫住我说：“你先别急着走，今天跟着我走吧。”说着带我沿着墙根向小白楼后面走去，我俩先是经过一片芦苇荡，又在松软的湖岸上走了一会儿，最后再穿过一片芦苇丛，转眼间就踏上了通向赵家庄的迎宾大道。这时候返回头再看，我们走过的小路已经掩藏在芦苇丛中，滨湖中医院的小白楼和那座更高的门诊楼宛如漂浮在湖面上的两艘游轮，成了另外一个世界的风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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