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山的去世算是一种解脱。

他活得太痛苦了。

临死前，李青山满脸挂着笑，似乎是知道自己终于不用再忍受每天说话都有气无力的颓废模样，也不用再去做透析，不用整日躺在充斥刺鼻药草味儿的房子里入眠。

他伸出胳膊，已经垂落的老手指向屋子角落的书桌。

徐小楼把这位安静撒手人寰的老人在床上摆好，转身走向那个书桌。

桌子上摆着一封信。

……

“一辈子到头，就要死了，回想过去，李青山几乎没有什么荣誉坎坷经得起推敲。虚活了七十年，到头来只明白了一个道理，小人物也要活得有尊严，男人没钱，没女人，没枪杆子，都是小事。但没了尊严，路边的都够不会拿正眼看你。所以当年在师傅门下，我李青山虽不是最优秀的，但决定可以说是最努力的，我为了我活着的尊严去努力学习，争取不让任何人看不起。一直到老了，都不愿意接受任何人的施舍，我不愿意让别人笑话我，也不愿意让任何人因为我而哭泣。小楼，给你说这些，是看在我俩是朋友的份上才给你唠叨，呵呵，记住我这些话，男人在世，顶天立地，不亏欠任何人，也不要让任何人看不起自己。”

“小楼，知道为什么我会找你来陪我走完人生的最后一步？因为我知道，你不是一个婆婆妈妈的人。这样说来，其实也有点拖累你了。但我想，你应该也不会介意……”

读到这里时，徐小楼转头望了一眼床上的老人，仿佛看到李青山还活着的时候那张慈祥笑脸。

一时间，这位被说作不是婆婆妈妈的男人，突然鼻头一酸，喉咙像被塞住。

继续往下看。

“小楼，年轻的时候，一定要多做点错事，越大越好，这样等你老了遗憾就越多，就越不想死，可以多吃几碗饭，多喝几斤酒，可以看着将来回想过去，可以让你七老八十了依旧觉得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完成，还有什么东西没有得到，也就不想死了。呵呵，我这辈子就是吃了这一点的亏。这才七十就心存了死意。老话都说好人不长寿祸害活千年，也是这样的一个道理。”

“小楼，答应我，在我断气以后，不要告诉任何人，把我的尸体带走火化，骨灰洒向大海。平平静静的一生，走的时候，也最好悄无声息的走。谁也别难过，谁也别牵挂谁。”

“只是苦了玟儿，今后，请帮我好好照顾她，谢谢。”

“人生如棋，落子不悔，李青山这一生，没走过悔棋，所以，不遗憾，不后悔。”

“前路珍重。”

……

傍晚，李玥玟再次打来电话。

坐在渔船甲板边缘的徐小楼，一点一点把老人的骨灰撒向大海，看着斜阳落日，看着红光波粼的海面，徐小楼说道:“没事，一切都好。”

挂断电话，终于把骨灰全部抛洒完，徐小楼拿起身边的一个酒坛，里面泡了一根四品叶的人参，还有一条碗口粗的大蛇，这条蛇是徐小楼有段日子听到村里人说青龙山的某片区域出现的，接连好几天晚上提着强光手电上山寻找，终于在一颗树洞里找到，和那颗四品叶人参泡在一起，这坛酒可谓是花了他不少心思，里面光是中草药就有将近十八种，然后按照土方子浸泡，大补特补。被他当做传家宝一样封存在家里。

今天，他把酒拿出来了。

拍开封泥，拿着木勺从里面盛出一勺子出来，仰头倒进嘴里。

身后站着的是沈潇潇和林月。

这艘中型渔船则是有美女船长钟茹驾驶，这位胸口曾被人调笑钟乳的女子此时站在船长室中，就看着甲板上坐着的男人喝一口酒，抽一根烟，背影沉默而萧条。

算是众女人里最为善解人意的林大美女想要上前安慰两句，却被旁边的沈潇潇拦住，“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吧，这段时间以来，他真的很累。”

想想也是，从正式成立万重楼公司以后，这个乡巴佬就一直处于忙碌不堪的状态，外面跑生意忙得不可开交，还要照顾家里，后来的天云之行，九死一生，如果不是仁济堂众人搭救，他可能已经一命呜呼，再然后是承誉德之乱，一直忙碌到现在，好不容易要喘口气，可以轻松一些了，却又迎来了李青山之死。

这些经历，都发生在短短几天之内。

沈潇潇刚失去了父亲，所以自然很清楚失去亲人的痛苦滋味。她知道对于不远处蹲坐着的男人来说，那位名叫李青山的老人，早已被当做了亲人看待。

徐小楼突然笑了几声，面朝大海，把整整一坛子酒抛进海中。他站起身，端着酒碗，喊道:“李大爷，一路走好。”

……

当夜无眠。

清晨早早爬起床头，徐小楼一如既往地在院子里打军体拳，到厨房忙活众人的早餐，满脸微笑的模样让沈潇潇众女悄悄松了口气。

吃饭时，沈潇潇说道:“等会儿陪我去一趟饶州大学。”

徐小楼愣了下。

饶州大学，是本市唯一一所211大学，名声之响亮，即使是徐小楼这种从未上过大学的土包子也如雷贯耳。

“去那里干啥？”徐小楼挑眉问道。

“知道我昨天为啥说，林月的提议待定？”沈潇潇反问道。

昨天万重楼公司的高层会议，主要是商讨万重楼公司接下来的走向，其中林月提议大力发展网络营销业务，当时，沈潇潇没批准也没否决，只是吐出两个字，待定。

在一旁喝粥的林月顿时放下碗，一脸好奇。

沈潇潇继续说道:“这个提议很好，但同时也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暂时还没有攻克。”

徐小楼和林月对视一眼，齐声问道:“是物流吗？”

沈潇潇摇了摇头，“不，是食品加工。”

林月好似想到了什么，沉默点头。

对这种商业模式一知半解的徐小楼开口问道:“加工什么？”

沈潇潇用看待傻子的眼神看了徐小楼一眼，撇嘴解释道:“咱们目前的货品大致分为两种，山货，和水货。前者还好，后者就麻烦了许多。打个比方，鱿鱼干，你吃过，但你会做吗？”

徐小楼顿时挠了挠头，“不会……但也没必要做成干啊，做成罐头之类的……”

话说到一半，他闭上了嘴巴。

他只是想到，即便是做罐头，他也同样不知从何做起。

如何腌制，如何风干，他不知道，但洧水村的老少爷们大多都知道详细步骤，可即便都知道，却谁也不敢保证做出来的东西，具体口感有多好，保质期是多少。

更重要的是，即便会做，也不是他说做就可以做的。

因为没有正规的流程和手续，即便做出来之后，也是三无产品，也没人敢买，甚至闹不好被举报了，还要吃官司……

沈潇潇轻蔑的看了这男人一眼，“去绕大，找个专家，把这事儿先给解决了，再说网络营销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