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来到晚上。

巴尔一直站在那里。

人们围观的许久，聚聚散散，一直到此时，还有大约上百人在废墟周围驻足。

巴尔醒了过来，他嘴角扯起。

这是他来到这座城池以后，露出的第三次笑容。

老道人走到他身前，鼓起勇气，把眼睛一瞪，想说点狠话，但一看到对方身后的六只翅膀，就下意识心惊胆战起来，他搓了搓手，给自己再次壮了壮胆，小心翼翼问道:“那个，其实你不用帮我再盖一个，你可以给我点钱，我请人来盖。”

巴尔转过头，看着他，认真说道:“不，我会亲手帮你盖。”

“真的？额……其实也不用啦。哪儿有天使来给道门盖道观的……”老道人低声说道。

巴尔笑了，他转过头，看向神国的方向。

他喃喃说道:“有的，而且，如果我愿意的话，我可以试着去一座全新的神国。”

“嗯？”老道人怀疑自己听错了，下意识掏了掏耳朵。

巴尔笑道:“你没听错。全新的神国，新生的神国。”

他越笑越开心，拉住老道人，展翅飞到天上，指着脚下的城池，“你看，这座朝气蓬勃的城池，不比那死气沉沉的神国更招人喜欢吗？”

“看不出来……因为我没去过神国。”

“人类为何要信仰真主？”

“因为……因为恩赐。”

“真主为什么要建立神国？”

“我真的不清楚……额，会不会是因为，他想要有个家？”

“真主为什么需要人类来信仰？”

“这个我知道！所有神明，都需要信仰之力来让自己变得更强大。”

“那如果这座城池，不需要恩赐。如果真主的神国，并不像个家。如果我能说服这座城池里的人，全部去信仰真主。那么，这里的人们生活快乐，不用去死，这座城也不需要被净化，那么……这座城，是否更像一个神国？”

巴尔越说，眼睛越加的明亮。

说到最后，他大笑说道:“或者，换个更准确的说话，假如世界上的人们都能虔诚信仰真主，那么，这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是神国。”

“比真正的神国，更为幸福，更为快乐，一个全新的神国……”

“何来净化？”

“何来死亡？”

“我虔心宣教，我让真主的信徒布满大地，甚至那些魔王邪徒如果肯信仰我真主，也能容纳他们，让他们容身在这样的一个城池当中，这世界，就到处都是神国了。”

这一刻，巴尔的眼神明亮如初升的太阳。

“你说，我说的对吗？”

老道人浑身颤抖，他喃喃说道:“我觉得你疯了！”

巴尔眯着眼睛，看向神国的方向，“没有，这就是新生。”

……

时间回到现在。

边疆的入口。

大山之上，黑白两位天使，两两相对。

大山如同被一头巨兽啃食过般遍体鳞伤，到处都是战斗所留下的痕迹。

堕落天使巴尔手持着长弓，站在虚空中，他沉声说道:“我不明白，我的这个想法，到底是哪里错了？为什么！为什么他耶he华就不能理解？我要让他的信徒遍布世界各地，我要还给世界一个清净，我为了让他成为这世界上唯一的真主，我愿意为此奉献出我的一生。可是他呢？踏马的，你瞧他做了什么？”

无数岁月过去了，那天发生的事情，巴尔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那个画面，折磨了他数不清有多少的夜晚，总是出现在他的噩梦中。

……

那天，真主来到那座城池。

巴尔迎了上去，跪在真主的脚下，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真主沉默了片刻，没有回应他这个想法，而是反过来问他，“孩子，你为什么要救这座城池的人？”

巴尔愣住了，他愣了很久，最后回答道:“我主，因为这座城池中，还有好人。”

主说:“但它罪恶滔天。”

巴尔又说:“我主，即便它有罪恶，但若是……若是整座城内，有百个好人呢？我们难道不应该考虑一下这百来个好人的生命吗？”——他已经预感到不妙，他的语气已经变得低沉。

主说:“为这百人的生命，我便不净化此城。”

巴尔迅速从城中找来一百个人，说:“我主，这些人，都是好人。”

真主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指着站在最前面的一个人，说:“十二年前，你曾偷盗。”

那人争辩着说:“没有，我没有。”

巴尔皱眉，伸出手，幻化出一张通体洁白晶莹的长弓，射出了一支箭矢。

那人中箭身亡。

巴尔射箭不曾犹豫，因为他知道，主不会说谎。

就这样，主的手指指向谁，就会说出那人的罪行。

“三天前，你曾偷觑旁人钱财，起贪念。”

“六年前，你曾因饥饿，吃了本该属于他人的食物。”

“那年，你抢夺亲属房宅。”

“几天前，你战胜了商业对手，断了他们的生计来源，导致其悬梁自尽。”

主每指向一个人，便会说出那人的罪行。然后巴尔的箭矢紧接着就到了。

百人死尽。

巴尔满脸苦涩，说道:“主，请再给个机会。”

真主微笑点头，“给你一沙漏时间，只需你找出一个好人，我便饶恕这座城。”

……

一个琉璃沙漏，出现在城头。

城池内，巴尔大吼，“一个呢？一个都没有吗？”

众人哀嚎，摇头。

谁也不敢上前自告奋勇，因为谁都知道，自己这辈子肯定做过坏事。

一个年轻男子提议道:“要不这样，你把我半岁的孩子带去，我的孩子才半岁，肯定是好人。”

巴尔心想，这是一个好主意……但，这算不算作弊？

果然，当那年轻男子把孩子抱出来的时候，刚准备递给巴尔，却见那襁褓中的孩子突兀燃烧起来，顷刻间化成灰烬。

年轻男子心伤，昏厥过去。

巴尔的目光黯然起来，与他的目光所接触，所有人都低下头。

这座城池的主人，那位老人，颤巍巍走了出来，他说:“放弃吧，这本就是个送死的题目。”

巴尔摇头，说:“但这也是你们活下去的，唯一的机会。”

老道人双肩颤抖地走了出来，他的修为虽然不错，但和神明比起来，依然是如蝼蚁般渺小，他说:“在我们东方，人类有罪，会有律法来治，我道门的神明一样高高在上，但却不会如此毫无理由的残杀人类。”

巴尔说，“真主有理由。”

老道人问，“哦？什么理由？”

巴尔说，“真主说，这座城内，无一好人。”

老道人冷笑连连，指着自己那张苍老的脸面，“你觉得，我是好人吗？”

巴尔的眼底浮现挣扎。

老道人哈哈大笑，指着不远处，那里有一位妇人，两手牵着两个一脸茫然的孩童，“那你觉得，她不是好人？”

妇人瞧见巴尔的目光投来，顷刻间就泪如泉涌。

巴尔低下头，竟是不敢面对那双婆娑的泪眼。

沉默了好长时间，这座城池的主人，那位老人摇头叹息道:“你走吧，不用管我们，我说了，这是一道送命的题，你救不了我们，到最后，可能你还会被我们连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