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泽看着冒着热气的茶水：“不知揽月姑娘喜欢直接些，还是委婉些？”

“缠绵蕴藉最是折磨，不过直来直往倒是亦无不可……”揽月说话时像是在笑，“恕揽月愚笨，未必听得懂公子的弦外之音。”

叶泽笑道：“可揽月姑娘不是已经听懂了吗？”

“公子喜欢喝什么茶？”

叶泽说道：“毛尖。”

“绿茶清苦，余有回甘，倒是不错。”揽月微笑着说，“可揽月觉得苦丁茶也非常值得一品。”

叶泽拿起茶杯，细细抿了一口，只觉得满口苦涩，除此之外再无他味。

于是叶泽皱着眉头放下杯子点评道：“还真是茶如其名。”

揽月看着叶泽那番别扭的脸色，笑着道：“看来公子是个安常处顺之人啊。”

“揽月姑娘此话何解？”

“茶如人生，大多苦涩中带着甘甜，虽然苦涩，但有盼头。”揽月笑了笑，“苦丁除了苦还是苦，苦得人喝不下去，公子喝不惯，大概是因为生活中还有你值得等待的东西吧。”

叶泽想到了叶童。

“姑娘没有吗？”

揽月摇了摇头，又重新泡了壶茶：“以前有。”

“是柳如风吗？”

揽月手上的动作一滞：“揽月身如无根之萍，又怎敢奢望那些？”

叶泽又问道：“你杀徐文是为了替柳如风报仇吗？”

窗外清风吹入小楼，揽月的面纱轻轻飘动。

“叶公子说的话，揽月听不明白。”

叶泽取出黄符：“你该明白的。”

揽月眼神微动：“叶公子也懂道术？”

“也？”叶泽饶有趣味的重复了这个字。

揽月笑道：“只不过公子修的是仙道，揽月修的是妖道，不算同路人。”

叶泽只是笑，并不回答她。

“叶公子想靠一张黄符便想打败揽月，只怕是不太够的。”揽月身段优雅的从凳子上站起，渐渐与叶泽拉开了些距离。

叶泽盯着手里的符纸：“其实我也不清楚这张黄纸究竟是干什么用的，不过看你的样子，似乎挺厉害。”

揽月一袭轻衣，若凡尘谪仙一般，即便眼下正面临着威胁，她也依旧从容不迫。

手里握着黄符作为依仗，叶泽倒也不惧揽月。

只是这种僵持的局面不会持续太久，叶泽必须尽快查探出他想要的东西。

说不准眼下便能趁着黄符的威慑从揽月口中套出些有用的情报。

“不妨给我讲讲？”叶泽又坐了下来，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只是手中依旧捏着那张黄符。

揽月见到对方主动求和，便也坐回了原处。

“公子倒是有雅兴。”

叶泽笑着端起茶，指尖触碰着杯身，此时温度正正好。

“我与他认识了许久，我们之间的感情，并不止此生。”揽月的声音轻柔，像是在叙述一个十分古老的故事。

“北冥东边有座山，高耸入云，连绵万里，妖族万世万代居住于此，故名万妖山，当时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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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强盛繁荣，在山腰处有一块属于自己的领地，而我当时蒙昧无知，却偏偏生性好动，仗着自己有些小聪明，许多次偷跑出领地玩耍。”

揽月轻轻一笑：“狐族边界有大阵封印，可出不可入，但我无意中洞悉了法门，所以出入随心。万妖山周围有百十来座小山，星罗棋布的将万妖山包围着，我在那些小山中游玩得腻了之后，便又朝着更远处进发了，但这同时也意味着，我离安全之地愈发的远了。”

“我遇到他的时候，他也是小小的，大概只有八九岁，他是我遇到的第一个人族，出于好奇心，我便一直偷偷的跟着他，后来才知道他跟着他父亲一直住在万妖山周围，也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这世界并不只有万妖山那么大。”

“山海之外，又有谁能说清这世界之大？”叶泽不禁感叹道。

揽月点了点头：“叶公子说得不错，可是在这如此浩大的天地之间，也不免有许多曲折坎坷。”

“他和他父亲居住于山脚的村落中，他父亲是个樵夫，每日上山伐薪而归，他随着他父亲一路捡柴火，而我则一路偷偷的跟在他们的身后，不知什么时候，他似乎发现了我，每次吃饭的时候时不时会将干粮掰开一小块儿丢在树丛中，而我也吃得心安理得。”

“他没和别人说，而我也小心翼翼的跟着他们，我们一直相安无事的相处着。”

“直到后来，他们的村里的几名猎户碰巧抓到了一只濒死的妖虎，拿到集市上出卖，当那些人听到猎户竟然将那只妖虎卖出天价的消息之后，几乎所有人都放弃原本的工作，随着猎户上山打猎了。”

“但是和妖兽相比起来，人族的身躯实在孱弱，在山外，妖兽本就不常见，就算好运碰上一只妖兽，那些猎户也决计不是对手，更有甚者十数人上山打猎，到最后活着回来的就只剩下寥寥几人。”

“我原本以为那些村民会就此放弃这个疯狂的想法，但是我发现我低估了人族的坚持，更低估了他们的智谋。”

“我眼睁睁的看着那些猎户将一只山魈引入十丈深的坑洞之中，又用湿土将其填埋至死，数日之后挖出，肢解，出卖……”

“在那之后，外山的妖兽几乎绝了迹，经年累月下来那些村民赚得盆满钵满，但他们发现十几日下来连一只像样的妖兽也没有猎捕到之后，他们便将目标放得更远了些。”

“到最后全村上下，只有他们父子仍然每日上山砍柴，三餐稀粥薄饼，清苦度日。”揽月叹了一声，“也有不少人曾经劝说过他父亲，但却没有一人成功。但我预感着终有一日，那些妖兽的下场会落在我的身上。于是我开始打算离开了，但有心之人大有人在，虎皮狐裘值万金，说不令人心动那是绝不可能的。”

“所以你被抓住了，是吗？”听到此时，叶泽已经猜出了几分。

揽月轻轻点头：“我被抓住了，仅仅只用了半张饼。”

“他父亲将我关在笼子里，准备第二日拿到市集上出卖个好价钱，而他只是在那里低着头喝粥。”

“我以为我的生命会就此结束，我的毛皮会被做成美丽华贵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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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在一个毫不相关的人的身上……”

“可我总是希望着有人能够救我于死地，即便是在他们即将把我卖个那些毛皮贩子的时候，我依然在幻想着。”

“人总是很奇妙，一天以前他们曾想把我卖个好价钱，来换他们几年的衣食无忧，可一天以后，他们却又当场反悔，他父亲亲手从毛皮贩子手中将我夺了回来，于是，村子里所有人都知道一个从不打猎的樵夫家中有一只妖狐。”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心知继续留在他家对谁都没有好处，于是第二日我便随着他们上山砍柴的时候，悄然回到了万妖山。”

“但说起来容易，无数双眼睛盯着我，即便我能够侥幸回到万妖山内，途中也必然危机重重。”

“而那些村民也果不出我所料，早已在途中设下许多陷阱，尽管我一直谨慎小心，但却不可能时时刻刻都能避过所有未知的危险，我还是被他们抓住了……就在万妖山不足半里之处。”

“眼见我刚逃离了虎穴，眼下又入了狼群，他却毫不犹豫的冲进了人群之中，众目睽睽之下将我抱起冲入了万妖山内。”

“万妖山内大妖横行，对于那些村民而言无异于死地，那些人权衡利弊之后，还是离开了。”

“而后五十年，我被族长下了禁足令，等我化作人形，下山想要再见他一面之时，那村落早已荒凉得只剩几处破落的枯坟。”

“三娘也和曾和我说过，人族寿元短暂，几十年光阴如梦而逝，对于我来说只是人生的一段微不足道的时间，对他来说却是整个人生。”

揽月的眼中充满着哀伤：“有些事情，不说出来，是因为太过沉重。”

“我和他，又岂止三世的情缘？几十年前我们无法相爱，几十年后我们依然如此，不过这算不得什么，我会等下去的。”

“明知道人妖殊途，你这样又是何苦呢？”叶泽说道。

“若是我连这点仅剩希望也没有了，我就真的不知道我还能做些什么了。”揽月长吁出一口气，脸上的神情很快又如叶泽初见时那般优雅，“如果是叶公子呢？你会怎么选择？”

“既然明知没有可能在一起，又何必要去强求呢？”叶泽说道。

揽月微微一笑：“揽月不才，却也曾听过圣人老先生说过一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叶泽点点头，不再说话。

“公子还有什么事吗？”

叶泽摇摇头，起身作揖后准备离开。

正在此时，揽月与叶泽同时望向窗边。

只见一名身着道袍，背负长剑的中年道士凌空而立，眉目间英气十足，和三青那种懒散的风格倒是一点儿也不像。

那道士将身后长剑抽出，指着楼中的揽月：“妖孽，还不速速出来受死。”

三娘款款而出，身姿婀娜，比起容颜虽然稍逊揽月，可三娘风韵十足，相比之下更能勾起男人的火气。

“呵呵，道长哪来这么大火气啊，不如进来喝杯茶，我让姑娘们给道长好好消消火。”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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