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是悲愤所致, 或是本身文采也可，这『妇』人洋洋洒洒写下去，竟写得动人心魄, 足麻衣的正反两都写满了。

顾鸾读了拿起读了一遍, 便按先前所言塞了三十两的银票给她。为了她花得便, 还额外添了些碎银、铜钱。

『妇』人千恩万谢, 紧紧抱了抱女儿, 孩推给了顾鸾。女孩心存惧意, 却敢闹, 怯生生地牵顾鸾的手, 一步三回头地随她走了。

顾鸾想再被入城时见到的那官兵『骚』扰, 绕远走了另一城门。行至马车停驻的客栈时已近天明, 驾车的侍卫也没进店去睡, 睡在车辕上，察觉有人走进立时醒了。

“姑娘。”他跳下车辕，定一定神, 便是一愣, “这孩是……”

“我带她回去有用。”顾鸾笑笑, “走吧。皇上要我晌午前回去, 再耽搁怕是来及了。”

“好。”那侍卫扶她上了车, 又那孩也抱上去。车很快驶起来，隆隆地往洛阳城去。

洛阳行馆中, 楚稷又一度沉入混『乱』的梦境。

梦中他也在洛阳, 因对此地官员心存疑虑，便人暗查。来回话的还是狄光誉，所禀之言也他白日所言别二致，可他扔放心。

画一转知过了多少日, 大约是应了那句“强龙压过地头蛇”，事情进展便颇为迟缓。查到罪证，他也能硬官员办了，两斗智斗勇，好一阵的围追堵截。

他连在梦中，都能体味到那股恼恨。

他便在此地他叫了板，执意硬查到底，引得民间也有些震『荡』。忽有一日，重兵把守的行馆外『乱』成一片，张俊急忙慌地冲进来，说好像有百姓在外要告御状。

他赶去，甫一抬眼，见一张草席被放在行馆外的路上，一个小女孩躺在上，已没了生息。

小女孩身边几步的地，一『妇』人被官兵阻，见他来，仍是管顾地往前冲去：“皇上！孟林县令『逼』我一家老小！”

“皇上！我女儿她是被活活饿的！”

哭喊凄厉，怨恨满腔。

之后的画变得更加混『乱』，他断断续续地看到数名官员被押解回京，入了大狱，河南巡抚也换了人来做。

他在梦中隐约感觉到，这『妇』人那惨的女孩，好似便是当地官员他斗智斗勇间的缺口。他抓住了这个把柄，顺藤『摸』瓜地查了许多事情。

梦醒之后，楚稷良久沉默。

他记得那『妇』人的长相，最简单的法便是她的画下来，直接寻来问话。可河南一地人口众多，想寻一个人绝非易事。此地官场又乌烟瘴气，若被察觉异，害那『妇』人被杀人灭口也未可知。

楚稷一壁思忖一壁读了一上午的地志，临近晌午正有意去郊外的田间看看，张俊推门进来：“皇上，顾鸾回来了。”

楚稷抬头：“快让她进来。”

话音未落，顾鸾已迈进门槛。彻夜未眠令她的『色』颇显疲惫，眼下两片乌青，他看得苦笑：“快去睡一会儿。”

刚说完，他猛地注意到随她进来的女孩。

女孩四五岁的，怯怯地跟在顾鸾身后，小心翼翼地『露』半张小脸望向他。

楚稷胸中一沉，好似被一块巨石压住心房，呼吸都窒住。

他……他见过这孩，他刚见过这孩。

在梦里，他看到了这孩的尸体。

一时间，他鲠在喉。顾鸾未曾察觉，边上前边笑：“奴婢此去，还真查到了些事呢。”

接，她絮絮地说了些什么。他的目光只凝在那女孩脏兮兮的小脸上，什么都没听进去。

直到她把那件粗麻的笑意递到他前：“奴婢还让那『妇』人写了封状，皇上看看？”

楚稷蓦然回神，神情微滞，麻衣接了过来。

血书入目，字字惊心。楚稷读完，愈发觉得呼吸畅，怔了半晌才：“来人。”

这般开口，才发觉自己嗓音已然发哑。

张俊应入内，楚稷轻咳了一：“命刑部孟林县令钱学通收监审问。审之事若涉及旁的官员，必前来问朕，一并抓去审了。”

张俊禁讶然，扫了眼皇帝手中托的血书便也猜到了几分，应了“诺”，即去传旨。

案桌前，楚稷以手支颐，目光禁住地又落回了那女孩上。

顾鸾这回终是注意到了，打量他，语疑『惑』：“皇上？”

楚稷『揉』了『揉』太阳『穴』：“你……”他朝那女孩招手，“你来。”

女孩闻言往顾鸾身后缩，顾鸾笑笑，揽她一并上前，再伸手拉了拉，令她站到了前。

楚稷目转睛地凝视她，愈发确定她是梦里那个孩。

……这种感觉跟见鬼一。

言良久，他轻吁气：“让御膳房做些吃的给她。”

顾鸾莞然而笑：“奴婢看这孩饿久了，怕是也宜暴饮暴食，奴婢去给她煮些粥吧。”

“吩咐御膳房去便是。”楚稷边说边递了个眼『色』，即刻有宫人上前，带了女孩离开。

他抬眸看看顾鸾，又：“你坐。”

顾鸾左右一扫，便去侧旁的茶榻上落座。楚稷索『性』也坐过去，隔一茶榻打量她：“阿鸾。”

她偏头：“嗯？”

“你带这孩回来……”他顿了顿，“有没有什么别的缘故？”

比做了些梦什么的？

“别的缘故？”顾鸾被问得一愣，『露』解，想了想，坦然，“奴婢原想她母女一并安置，却怕动静太大，打草惊蛇。思来想去，那『妇』人管便先管了，姑且由她去安葬她夫君也好。但这孩年纪太小，此随母亲在外漂泊太容易意外，索『性』带回来。待得皇上主持了公，再给送回去也迟。”

楚稷目转睛：“此而已？”

“……知皇上究竟想问什么？”顾鸾『惑』『色』更深。

楚稷收回目光，眉头微微皱起。

前有扎尔齐来请罪一事，后又是这孩现在眼前。梦中相比，这两件事都算了变数，变数又都是因她而生，真只是巧合？

他太信，可她的神『色』间又看异。

她除了坦然，便是困『惑』，好似他才的问法很是奇怪。

……也实是很奇怪。

他想想便做了罢，再问了。

倘没有隐情，他只会让她觉得怪。而若真有隐情，想来也问什么。

做那的梦，让旁人知便妖异。他贵为天，尚且敢那些事情昭示于人，何况她呢？

己所欲勿施于人。

楚稷舒了口气，衔起笑来：“这回你帮了大忙，功可没，朕得好好赏你。”

那赏个位份吧。

——顾鸾心底这么想，话却自然能这么说，便也真没什么想要的，只得疼痒地接话茬：“那皇上赏奴婢一日的假吧，奴婢从未来过洛阳，想四处走走。”

“这好说。”楚稷大，“朕也想去走走，等你歇好了，我一去。你若想再单独逛一逛，朕再另准你的假！”

“好。”她笑应。

其实若他这说，她倒需那另一天假了，他一起去逛于她而言远比独自去逛更为有趣。

于是顾鸾这便回了屋，一睡是一整个下午。到了入夜时一睁眼，见鸾歌一脸神秘地凑过来，蹲在床边跟她说：“姐姐能安心睡大觉，整个河南可都要变天啦！”

顾鸾撑坐起身：“怎么说？”

鸾歌说：“皇上晌午时人押了那孟林县令去审，这人落到刑部手里才一个时辰……呵，除了招那血书上的事外还拔萝卜带泥，咬了两个知府进去。这两个知府又牵了数位同僚，连带巡抚大人瞧也干净。皇上适才大怒，索『性』命人河南各处的官员都先押了起来，一一问了话再说。空下来的官职姑且由同来的诸位户部大人顶上，日后再另调人来补空。”

雷厉风行，留余地，这是顾鸾印象中楚稷治国理政的行事手段没错了。

她想想昨晚那位老翁、再想想那位『妇』人，心下觉得畅快。又问鸾歌：“我带回来的那女孩儿呢？”

“还住在行馆，皇上让人把她母亲和哥哥也接了来，命刑部速速理清她家的案，要把家产还回去。”鸾歌三言两语地说完，又，“还有个事。”

“什么事？”

“皇上气得没用晚膳。才许是消了气觉得饿了，人来传话，说姐姐若醒了，让姐姐过去一用个宵夜去。”

顾鸾扑哧笑了，这便揭开被起了床。

约莫两刻后，她到了楚稷院中，宵夜其实一刻前便已呈了进来，但楚稷听闻她醒了姑且没动，在屋里等她。

顾鸾进屋见了礼，目光一扫桌上，便奇：“这些菜看新鲜，从前曾见过。”

楚稷自书案前起身，一哂：“都是当地的菜。来，坐。”

顾鸾依言行至桌边，他一落座，指指案头的菜，一一说给她：“这个叫桶鸡，这是胡辣汤，那个是羊肉烩。那铁棍山『药』也是当地常见的，宫里实则也用，此番只让御膳房简单蒸了一下，尝尝看。”

顾鸾抿笑安安静静地听，桌上各菜一一看了一遍，心下稍松了口气：甚好，没有松鼠桂鱼。

她知上一世他究竟是在南巡的哪一日里吃了松鼠桂鱼，也知他缘何见鱼发了脾气以致伤了手，但这回自是能免除那一遭罪最好，她愿意一辈都吃松鼠桂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