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皇后懿旨, 纯熙宫中为顾夫人备下了住处，除夕当晚顾夫人还是了府，打算过了上元再进宫陪顾鸾来。

日的宫宴没什么意, 又因是除夕, 楚稷要到栖凤宫去。顾鸾便宫宴散后早早纯熙宫睡下了, 翌日晨起杨茂入殿禀说杨青想进宫一趟。

“告诉他, 随时可来。”顾鸾道。

她已有些日子没见过杨青了, 只说他鸿胪寺办差办得错, 虽年纪尚轻, 也已可独当一面。

是杨青便正月初八进了宫, 他来时, 楚稷正看顾鸾为大公主备的生辰礼, 杨青入殿见礼后多有些拘谨。从『色』看显是有话想同顾鸾说, 看看面前的九五之尊又敢吭声。

顾鸾笑一声：“走，咱们去外面坐坐。”

正读礼单的楚稷抬眸，挑眉：“朕出去。”

他样的时候总是很识趣。顾鸾习惯了, 也理会杨青的紧张, 施施然行礼恭送。

待她落座去, 楚稷也已走出寝殿, 杨青松了口气, 终告诉她：“姐姐，我要跟使节们出使啦！”

顾鸾屏息, 思绪电光火石间一动, 蓦然提音：“么早？！”

刚迈出殿门的楚稷脚下顿住，呼吸莫名的凝滞，他鬼使差退去两步，立门边静。

殿中, 杨青语『露』困『惑』：“什么叫么早？”

“是……”顾鸾的声音来有些局促，轻咳一声，她磕磕巴巴道，“我是说……你今年十五岁，怎的让你出使了？”

“哦。”杨青笑起来，“出门外差事既多又杂，需要人。几位大人看我将周遭各国的语言都学了些，让我一起去了。”

楚稷得出，杨青显然没再觉得有什么异样。他的心思仍放了那句惊呼而出的“么早”上，摒呼吸，继续侧耳倾。

顾鸾心『乱』如麻。她『摸』清楚稷的情形，也拿准他有没有到她的话，定一定，她还是意有所指地继续说了下去：“既然如此，你便好生办差，将诸位大人交你的事情办好是最紧要的。可别一出去被哪个异族姑娘勾住了魂，平白丢了大恒的人，还要图惹是非。”

她后一句的口吻端是说笑，杨青疑有它，扑哧一声：“姐姐话说的！我知自己是什么人，无论如何也能耽误人家姑娘啊！”

楚稷眼底一颤：曦婕妤。

长缓一息，他定住，转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张俊。”他压音而唤，张俊疾步上前，他道，“鸿胪寺此番是去蒲干国，是是？”

“是。”张俊躬，“应是已蒲甘为主，连带周围七八个小国也去瞧瞧，以彰我大恒国威。”

楚稷点点头：“维那穆国去去？”

张俊一怔：“……没说。”

“总归是要经过的，让他们顺便走一趟吧。”他语中一顿，“维那穆国王一直有意我朝结交，让他们告诉他，朕愿收他女儿为义女，接入宫中抚养。”

“皇上？”张俊傻了。

维那穆国百余年前立国时一直想大恒结交，大恒前后数位帝王从未拿正眼看过他们。原因无他，只因维那穆国实太小，疆域满打满算也相当大恒的三两个县城，且土地贫瘠，没什么看得过眼的产物。

样的小国结交起来，纳贡纳到多少，出了事要费力气相助。如此明显的赔本买卖谁也会做，更何况它周遭各国都已臣服大恒，总归也必怕它闹出什么『乱』子。

如今，皇上开口要答应它结交，还要收维那穆国王的女儿为义女，张俊委实解。

楚稷一语发地走出正殿，进了厢房，找了个清净的地喝茶。

既活过一世，他自一早知道，维那穆迟早是要结交的——屈指数算，自此时此刻再过去十年左右，维那穆该发现金矿了。

金矿一出，百家相争，周遭诸国无虎视眈眈，唯大恒结交能保一太平。上一世两国便是因此结盟的，维那穆以黄金纳贡，换得大恒庇佑。

而一切之始，维那穆国王将唯一的女儿送到了大恒和亲。两国而言都没什么好，只是维那穆国王楚稷都没想到，和亲公主来路上一宦官生了情。

份情，缠缠绵绵地持续了数年。直至被人告发，两杯鸩酒送走了他们。

样的事情有辱圣誉，楚稷犹还记得那阵子宫中人人自危。事实上，他对此事并无甚恼意。

因为他原也喜欢那个公主，她小他太多，他自一开始拿她当个晚辈看。赐她一死也是得为，若然，他本无所谓她喜欢谁。

而那个宦官，正是杨青。

他自记起那些事想起了个人，见他此番早早顾鸾结识，只道是缘分。他也仔细打算过，暗想再到维那穆国结交之时可将公主收为义女，来日再寻个机会放走对苦命鸳鸯。

现下……

楚稷抬眸，望了眼正殿的向。

顾鸾所言，让他想再等十年了。公主和杨青何时结识都打紧，他只想知道她怎么事。

一月末，使节团离京，无人知晓此行会改变多少事情。顾鸾亦知杨青会结识那位曦婕妤，悠哉地安心养胎，楚稷便的时候她去紫宸殿，楚稷忙起来她纯熙宫母亲待。

她此番的胎像上次一样好得很，顾夫人总太安心，主要是因她上次事到临头知竟是双生。

是每逢太医完脉，顾夫人总忍住要问一句：“当真是双生？”

几次三番下来，顾鸾都下去了，嗔怪道：“双生哪有那么好怀？母亲想得倒好。”

“瞧你话没良心。”顾夫人瞪她，“我是你娘，再大的事都没你的命要紧，我还能盼你有双生胎？”

“我知道！”顾鸾笑起来，依偎到母亲怀里，抚小腹，“我也觉得再来一个好了，最好是个女儿，跟大公主一样乖。到时候让两个疯小子到紫宸殿烦楚稷去，我和她过清净日子！”

顾夫人挑眉：“说得比唱得好。昨日半夜起风，也知谁非要亲眼去看西厢房的门窗关没关好，燕歌劝都劝住，我可见了。”

西厢房是两个孩子住的地。

顾鸾被戳穿，脸伏母亲膝头好意思抬起来了。顾夫人轻抚她的后背，看了她半晌，笑叹：“见你之前闻你封了贵妃，还想你必定一样了，总要添几分威严镇得住宫中上下，没想到还是老样子。你知道你爹见你样有多高兴，直跟我说皇上待你一定错，一年纪的人了，絮叨了我一晚上。”

顾鸾抿唇，莞然而笑：“皇上待我是很好！”

“你过得好，我们都高兴，我还是要多说你一句。”顾夫人抚她背上的顿了顿，她坐直，顾夫人轻叹，“些日子我翻来覆去地想，终究觉得你皇后之间若想和睦到底怕是难的。你的品『性』我知道，爱争爱抢，惯要求个行的端坐的正。可你皇后间的争端若起，会是小事，你要知道轻重、懂得变通，别书读迂腐了，为一口正气平白失了『性』命。”

顾鸾微愕，她自得出，母亲是要她该争则争。

其实她也是没想过些。因为永昌资质平庸，若要另立储君，争争非她可以左右。

可她没想到，母亲倒比她还果断些。

顾鸾心惊，免迟疑：“母亲……”

“你知道，我和你父亲只盼你平安。”顾夫人黛眉微拧，“若当今皇后是太后娘娘样的『性』子，你安安稳稳过日子是最好的，来日当了太妃，还能跟她一起喝茶曲儿打发时光。可如今的皇后显然是那样，倘若有朝一日皇上……”顾夫人轻咳一声，略去了两个字，口吻缓下来，一字一顿地告诉她，“你便要想好，失了皇上的庇佑，她还会会留你一命。”

必担心些。

顾鸾心下想。

因为皇后的寿数并长，而算是她自己，其实也比楚稷离世要早。

些并能同母亲说。况且即便皇后早逝，有些麻烦也总归还要解决。

母亲的担忧是有几分道理的。

五月末，大恒使节抵达维那穆。

维那穆上至王室贵族下至平头百姓无受宠若惊，国王亲自迎至都城门口，恭请使节入宫。

当晚，自有宴席为使节们接风洗尘。宴席盛大，从天『色』半黑一直持续到半夜。

众人行馆时已然很晚，杨青正要房歇息，被人喊住：“杨青！”

他头一看，忙是一揖：“大人。”

来者恰是此番的使臣赵禄，鸿胪寺中位至典客。

赵禄上前，一喟：“国王派人将公主送来了行馆，你去照应一下吧。”

杨青一愣：“怎么时候来行馆？”

赵禄苦笑：“说是怕公主熟悉宫中礼数触怒圣颜，过来先学些。”

说完，二人都一阵沉默。

是小国有的谨小慎微，处处怕触怒圣颜，以致招来灭顶之灾。

国国之间总是样，弱小者难以自保，所谓的气度风范是强者以实力撑起的底气。

杨青是领命去了行馆最东侧的院中，走进正屋，见端坐主位的小姑娘打了个寒噤。

接，『乳』母的示意下，她很快站起，拘谨又胆怯地望面前面容清秀的汉人使节。

“殿下。”杨青说维那穆语，上前几步，单膝跪地。

想了想，他问她：“殿下多大？”

面前的小女孩一个字都敢说，一边往『乳』母后躲一边张开小，伸出五个指头。

宫中，伴暑热，顾鸾的月份也渐渐大了。楚稷下旨到行宫避暑，几个小孩子行宫里撒欢之余倒也忘来看看她。

几个孩子里，还是年纪最长的眀颖最为懂事。每每来清心苑看她，总要『奶』声『奶』气地问她有没有什么舒服，亦或专门带些好吃的过来，认认真真告诉她：“个好吃，佳母妃吃。”

三个男孩则是好奇比关心更多。永昕和永昀自必提，每天蹦蹦跳跳地盼母妃给他们再添个弟弟，永昌则总是盯她的肚子看，五次三番地问她：“现能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吗？”“次是一个还是两个呀？”

顾鸾答说都知道，永昌去跟姐姐打起了赌。他们原还想拉永昕永昀一起下注，无奈小他们一岁多的两个小屁孩了半天也懂他们的意思，哥哥姐姐只好放弃。

又过了两日，顾鸾说楚稷跟太后也赌起来了。

楚稷说：“母后觉得皇子太少，盼再添皇子，还盼是两个。”

顾鸾问：“那你呢？”

他说：“我赌是女儿，一个好。”

她又问：“赌注呢？”

“黄金百两。”他道，“输了我自己赔，赢了咱们五五分，好吧？”

顾鸾抿笑，扫一眼殿中四处林立的宫人：“见者有份儿。咱们各拿四成，余下两成让御前纯熙宫的宫人们分了，怎么样？”

“行啊。”楚稷欣然应允，殿中顿时一片喜气盈盈的谢恩声。顾鸾抚小腹：“见没有？爹娘还有一众宫人可都发财致富了，你要争气啊！”

如此般，宫中众人各相同的期盼里，顾鸾七月末时终发动了。

彼时恰是清晨，众人几乎都是一起床到了消息，便约而同地向清心苑聚了过来。太后也亲自到了，跟宫人笑说：“去告诉贵妃，若让哀家赢了钱，哀家分她一百两。”

“……诺。”出来迎驾的宦官摒笑进去禀话，心下想那太后娘娘您怕是要输了——按皇上先前许的诺算，若是他赢了，贵妃能得二百两呢！

“太后娘娘万安。”皇后也迎上来，含得体的笑容扶住太后，“贵妃妹妹胎像素来安稳，皇上也陪里头，想是会有事的，太后娘娘先去厢房稍歇吧。”

“好。”太后和颜悦『色』地点点头，皇后一道去了厢房。婆媳二人一并茶榻上落座，燕歌亲自奉了上好的茶来，太后安然品起了茶。

短短的片刻里，倒是皇后往外看了好几。

太后有所察觉，衔起笑：“劝哀家安心，你倒心宁起来。”

“……太后娘娘见笑了。”皇后讪讪地转视线，强定住心。

太后又道：“放心吧，贵妃是头抬，胎像又好，必会平安的。”

皇后低头，轻轻地应了声“是”。

她自知贵妃胎像好，亦知她十之八九会出事，也正是因此心宁。

私心里，她盼贵妃能出点事。为了她的后位，也为了永昌的前程。

贵妃皇帝心中的分量实是太重了，她的两个孩子也很得皇上欢心。永昌又年纪还小，尚知要两个庶弟面前立起嫡长兄的威严，她怕样下去宫里会渐渐没了他们母子的容之所。

而太后，还盼贵妃能再添一两个皇子。

皇后一想些满心烦『乱』，她懂世道究竟是怎么了。她为正宫，打理宫务、照料嫔妃、母仪天下，太后皇帝、乃至宫中众人都意她的心思，一个个都看那一味霸占皇帝的宠妃更顺眼。

她甚至有些后悔，后悔自己没若云的话。

若云早几个月给她出过主意，说她既然忌惮贵妃，如借此机会一举除之。

若云说，有孕之人是最容易走得知鬼觉的。如有上好的滋补之物接连断地赐过去，贵妃十之八九会胎大难生。旁人也说得什么，让谁了都只能说中宫贤德。

可她没肯，只因她狠下心去动杀人。

若她那时那么干了，此时此刻或许必样心焦了。

殿中，顾鸾产婆的话，一声声地深呼吸，紧攥楚稷的衣袖顾上理他。

生孩子种事，一生二熟。生永昕永昀的时候她慌得知该怎么办，现下已轻车熟路了。

所以她想分，只想全贯注地赶紧孩子生下来了事。

楚稷亦没有上次那样慌张，旁边有条紊地哄她鼓励她，后来还注意到将顾夫人个做母亲的晾一旁并合适，扭头看了眼想让开：“夫人……”

顾夫人含笑摇摇头：“皇上陪阿鸾吧，臣『妇』年纪大了，晕血。”

顾鸾差点没绷住笑一声。

什么晕血，母亲谎说得一点也讲究。

深呼吸，顾鸾忍住笑劲儿，继续跟产婆的话用力，一阵阵搐痛中一直熬到晌午，终到婴儿的啼哭声。

“生下来了！”几名产婆都抹了冷汗，“生下来了！”

一直伏床边的楚稷蓦地窜起来，趔趄奔过去几步，探头望了眼孩子，一蹦三尺高。

“赢了！”顾鸾到他喊。

她实没绷住，扑哧一声笑得腹中骤痛，登时眼泪横流。

“阿鸾……”楚稷见状几步杀床边，忽而又想起什么，急问『乳』母，“没了吧？”

“没有了没有了……”『乳』母忙道。

楚稷松气，她耳际一吻：“有女儿了，可必再羡慕贤嫔了。”

“嗯。”顾鸾抹泪点点头，又楚稷耀武扬威般地吩咐宫人：“快去禀太后，百两黄金，准赊账！”

“……”顾鸾绷住又笑了，一笑肚子又痛，浑的骨节也跟痛。眼泪再度淌出来，她伸捶楚稷，“你住口，许逗我了！”

“好好好，逗你。”楚稷哑笑，掌轻抚她额上，“你好好歇一歇，再想想女儿的名字，我带她见见哥哥姐姐们去。”

顾鸾闭上眼，闻言皱眉：“名字你想。”

“我想也行！”他满口答应，抱起了孩子，大步流星地往外去。

厢房中，宫人禀说二公主平安降生时，皇后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

太后的目光从她面上一扫而过，没说什么。又闻宫人帮皇帝讨账，嗤声笑了：“哀家还能欠他的？让张俊带人取去！”说她便起，“哀家去看看贵妃和公主。”

皇后忙也离席，扶她一同去殿中。

入了侧殿，皇后见皇帝亲抱生下来的女儿给围边的几个孩子看。一派其乐融融的情景看得她心中莫名发酸，好孩子们很快注意到了她们，先后过来见礼：“皇祖母安！母后安！”

楚稷温声站起来，颔首：“母后。”

“快让哀家看看。”太后笑『吟』『吟』地上前，边将孩子接过来边说，“女儿也好，定能跟贵妃一样贴心。”

寝殿里，顾鸾用了顿『药』膳后虽恢复了些气力，还是很快睡得天昏地暗。

约莫傍晚时分，她醒了一次。勉强睁了睁眼，看到楚稷边，怀里抱孩子，一副饶有兴味的模样。

只看了么一眼，她困得又睡了过去。直至入夜时分，她再度醒来，窗外黑漆漆的，周遭灯火亮，她看到他趴茶榻上，孩子放他面前，他还是那副饶有兴味的模样。

『迷』『迷』瞪瞪地又坠入梦乡，最终睡足醒来时已是次日天明。

顾鸾打了个哈欠，坐起，一眼看到他抱孩子殿里踱来踱去。

她想起之前两次醒来看到的画面，怔了怔：“楚稷，你睡了吗？”

“睡了啊。”他头看她一眼，含笑走到床边坐下，兴致勃勃地问她，“你说日后给她招驸马，是文官好还是武将好？”

顾鸾：“……”

她补个觉的工夫，他都已经琢磨到女儿成婚的问题了吗？

她深吸气，认认真真提醒他：“她降生还满一天。”

楚稷清俊的面容僵了一下，哑笑两声：“改日再说也行哈。”

顾鸾伸孩子抱过来：“名字你可想了？”

“想了。”楚稷点头，“霁颖怎么样？”

“哪个霁？”

“夜雪初霁的霁。”他笑，“大名我同音，小字叫小鸾。”

顾鸾一怔，凝想想：“小字妨事，大名，礼部恐怕……”

楚稷啧声：“我女儿叫什么关礼部什么事，没直接用社稷的稷已很给他们面子了。”

顾鸾闻之再多言，只等孩子满月时下旨定名。

“小鸾”小字则直接清心苑流传起来，碰巧皇长子今年年满四岁，已正式开始读书，永昕永昀总跟他玩，便也零零散散地认了几个字。

比如只有三笔的“小”，再比如“鸾”字去掉一半的“鸟”。

“小鸟！”

永昕永昀执拗地样叫了好几天，终是『逼』得楚稷没办法，他们按书案前认起了母亲和妹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