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鸾终到底帮楚稷签修, 这东西原也不难，只要心细一些，用不过一刻就已做好。外层覆着的宣纸换新的, 整张签上去都新一些, 楚稷很满意地拿着签仰面躺在床上, 翻来覆去地。

顾鸾他好笑, 趴到他身边打趣他：“你再, 就要被你穿。”

楚稷衔笑不言, 进来上茶的张俊却：“娘娘这不知, 当年皇上刚拿着这张签的时候也这样, 没事就躺床上傻笑。”

“有这事？”顾鸾坐起身, 张俊放下茶：“那当然, 下奴能骗您吗？好几回啊, 皇上冷不丁想起来，就签抽出来瞧。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早就想不起到哪页, 还翻着找。”

楚稷猛地也坐起来：“就你话多, 出去。”

他板着张脸。

这副样子若出现在朝堂上, 朝臣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现下却谁都知他并未真的恼, 张俊一睃脖子, 着揖溜。顾鸾抿着笑往楚稷身上一扑，按着他躺回去：“还有这事呢, 都没听你提过。”

他出美眸中的促狭, 脸上有些挂不住，咳声：“可不许跟孩子说啊……”

“这我知。”顾鸾在他侧颊上一啜，就径自躺到旁边去。

这些话当然不会跟孩子提的，父母对孩子, 还维持点威严。

不过话说回来，想他之间当年的百转柔肠，孩子总有一天也会明白的。

他也都会有自己喜欢的人。

与此同时，紫宸殿西南边不远处的一方院子，永昀正暴躁怒吼：“你滚！你别烦我！”

端着铜盆进来催他盥洗的小卓滞在门边，茫然措地望着他：“殿下？”

“你出去！”永昀心烦闷，不肯多一眼，闷头趴回床上。

小卓不敢招惹他，只放下铜盆先退出去。刚出门，就被永昀身边的掌事宦官许乌拉住。

许乌一脸费解：“怎么回事啊？”

“我……我也不知。”小卓蹙着眉，摇头，“今儿殿下一直瞧着心情不好，问也问不出么。”

许乌眼睛一转，揣测：“许秀女的事让他心别扭？倒也不稀奇，殿下这个年纪，见姑娘家可能不免难为情吧。”

说罢他就摆摆手，跟小卓说：“你去歇着吧，这儿自有我顶着。”

“诺。”小卓福一福身便告退。这晚，他谁也没永昀的气不顺当个大事，却没想到，他这气不顺竟自这日起就没完，一连几日都沉着张脸。

这种不快在三月十五时升到顶点。

这日，佳玉皇贵妃传几位秀女去纯熙宫小坐，召三位皇子同去。三皇子去时，身边只带小卓一个人随侍，回来时大发雷霆。

一贯和宫人侍卫都能称兄弟的三皇子在屋摔杯子，人人都目瞪口呆。许乌匆匆赶到房门口，抬眼就见小卓跪在地上，三皇子指着骂：“没良心！要你何用！滚！”

许乌听屏息。

这些天，三殿下对小卓说多的一个字就“滚”。

很快，小卓瑟缩地退出房门。许乌想进屋去劝，也被轰出来，索『性』将小卓叫，私下问到底怎么回事。

“没么事……”小卓抽噎着，眼泪涟涟而下，“真没么事，奴婢没惹他。原本……原本都好好的，离纯熙宫的时候，殿下问奴婢觉那几位官家小姐怎么样，奴婢照实说，殿下突然就发脾气……”

许乌追问：“你怎么说的？”

小卓捂住嘴，哭更凶：“非就说才貌兼备，来日必一段好姻缘……这话有么不好的……”

许乌听皱眉——啊，这话有么不好的？

听着都吉利话。而且非就几句不疼不痒的夸赞，没招谁没惹谁啊？

许乌一时想不清缘故，回屋去拉着几个素日相熟的宦官一合计，大家一起出一个结论：殿下就小卓不顺眼。

许乌于为小卓打算一番，傍晚时分，和几个哥儿一起去找。

“小卓啊。”许乌着叹气，“现下这局面，你留在殿下跟前怕还要受不少委屈。咱几个兄弟……兄妹一场，我不能着你这么遭罪。方才我已去驯兽司打招呼，你原就那边出来的，便回去吧，回去之后你也就不用装宦官，好好当你的宫女。来年正好要放宫女出宫，到时候哥几个凑些钱，帮你打点打点，保管让你顺顺当当地出去。”

许乌这番话说语重心长，听小卓怔忪回不过神。

知，许乌这真为好。三殿下平日再跟他称兄弟，身份也放在那，若他真不高兴，要谁的命都一句话的事。

现下三殿下明摆着不顺眼，再在这耗着，指不准哪天就要丢『性』命，还不如早些另寻出路。

可偏生心发空，空难受。恍惚之间，脑海晃过三殿下平日惯见的那张笑脸：“小卓！”

小卓闭眼，抑制住那份难受，点一点头：“谢谢……”

“别客气。”许乌边说边拿个沉甸甸的荷包给他，“这兄弟凑的。你这突然回去，要使钱的地方估计不少，该花就花，别委屈自己。若有么难处，你记来找我。”

小卓哭说不出话，抹着眼泪，连连点头。几个宦官这便一将送回驯兽司，跟那边几位掌事说不少好话，才在夜『色』散。

以第二天，永昀就没见到小卓。宫人平日也有轮值，永昀不曾多想，心嗤笑：呵，休假好，正好。

他才不想见，休假个三年五载才好呢，别在他面前碍眼！

第三天，小卓犹不在。

永昀边读边走神，一壁暗自磨着牙跟赌气，骂没良心，一壁有点心虚：不生气啊……

他自知那样发脾气不对，只当时火气上头没忍住。若昨日在，他昨日就会跟好好赔个不的。

第四天，小卓仍不见踪影。永昀知宫人寻常歇假不会这样歇，心中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强撑着一口气，他不让自己过问的事。到晌午用膳时终还忍不住，问许乌：“小卓呢？”

许乌一愣，却也不欲隐瞒，这便诚布地将经过说。

永昀脑中“嗡”地一声，立时从膳桌前跳起来：“你……我用你多管闲事！”

这话语气虽冲，却外强中干。因为许乌禀话时不仅禀明原委，还劝他，让他眼不见为净也就算，主仆一场，别为难小卓。

——这话让永昀心虚很，他知自己近来恨不讲理。

“你……”永昀终没好再拿别的话骂许乌，筷子一摔，就风风火火地走。

“殿下！”许乌大惊，赶忙追他，见他急吼吼地出门，连忙多招呼几个宦官，跟着一去。

驯兽司，宫人也正用膳。

几个宫女围坐在一起，都一语不发地打量小卓。

许乌办事细致，为免生出波折，没让回去养马，调去养鸟的地方，身边没有旧日的熟人，便也人知晓那些女扮男装的旧事。

所以这些宫女都不清楚的底细，只知新来的，从前好像在哪位皇子跟前当差。几日前那边的掌事将送来，还对这边的几位掌事耳提面命好一阵，弄掌事对都很客气。

可似乎很有心事，三日来一直忧心忡忡，食欲也不好。

几个宫女声地互相好几眼，离近的那个终夹一筷子菜，送到碗：“你……多少吃点吧，这都几天，怎么熬住。”

小卓原只心神不宁，听到这话，鼻中泛起一阵酸涩。

想起自己刚到永昀身边的时候，母亲病还重，心担忧，总没么胃口。这在来本不么大事，因为饿受不自然就会想吃。永昀却不肯，总连哄带骗地想劝多吃点。

后来有一天，他带着几个宦官气势汹汹地杀进房，一碗饭、几菜往跟前一放，连带着落下来的还有一大盆碎银。

他山大王似的往椅子上一坐，指着那盆碎银说：“吃饭。一口米饭一块碎银，菜两块。你吃完这顿，我着人连夜送回你家去。”

懵半晌，回过神，就竭尽全力地去吃。

那时候太缺钱，母亲命悬一线，能多一文钱都好的。

可一连数日胃口不好，冷不丁想多吃也吃不下，没吃几口就犯恶心。头两回犯恶心的时候，永昀只未觉，冷眼旁观，便忍着反胃继续去吃。

等到第三回，他觉差不多，便上前拍拍的后背：“好好，不『逼』你吃。”

抬起头，他含着笑：“银子都你的，这就让人送出去。以后也好好吃饭啊，你这么熬着怎么行，回头你娘活着你死，我找谁说理去？”

那个时候，他那么好。

……如今怎么就突然始嫌弃呢？

“小卓！”驯兽司门口，永昀闯进大门就扯着嗓子嚷嚷，宫人扭头一赶忙跪地见礼，许乌慌恨不捂住他的嘴：“殿下……殿下您别喊啊！”

永昀忿忿地瞪他，许乌压音：“在驯兽司宫女，在您跟前宦官，您若喊人尽皆知，这事还遮住吗？！”

永昀神情一震。

许乌忙趁热打铁：“您别喊……下奴知个僻静没人的地方，您先去安心等着。下奴去喊小卓出来，有么事咱私底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