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暑气未消,虽已是半夜,风却不见得有多凉爽。大抵是临近望日,月象既圆且亮,照得四野斑驳。
一条钢铁巨龙匍匐在铁轨之上,悠闲地穿过广袤的田野,从车窗望出去,偶尔有零星几座建筑倏忽闪过,留下一道道黑白剪影,沉寂而悠远,对于普通旅人来说,这便是中国北方最寻常却也是难得一见的景致。
然而,车厢之内,却有不寻常的气氛在漫延着。
石魇心情很差,准确点说是非常的愤怒,只是,愤怒的根由其实与他无关,属于那种,换了谁都可以冷眼旁观,且多数人会选择冷眼旁观的事情——霸座——无关乎素质修养,仅仅是霸座的泼皮着实有些难缠。
这是一趟开往省城的老绿皮车,俗称站站停。要不是乘了这趟车,石魇都不知道,原来,这年月,他的家乡和天奉市之间居然有这么多座车站。
石魇是一名即将展开全新生活篇章的学生,正朝着梦想中的象牙塔飞驰。
他的家庭条件相对来说很一般,所以,直飞学府所在的跨了几个省的镐京市,对习惯了勤俭持家的父母来说,根本就不是个可选项。再者,即便是乘坐飞机也得到了天奉才有机场。而作为一名赶去报道的大一新生,父母更不可能真的就选择个最便宜的慢车让他花上几天时间一路逛荡过去。折中点的办法肯定是乘坐高铁或者特快之类的空调列车。同样,也是赶巧,还真有上下车的时间都颇为适合的班次,所以,都不用父母发话,石魇自己就已经规划好了全部行程。但是,从石魇的家乡到镐京又没有直达的列车,只能从天奉中转。也正是这个中转,造成了如今石魇心情很差的原因。
石魇的座位守着过道,因此,只需要转下头,就能看到和听到身后隔着两排那边所发生的一切。
一名与石魇年龄相仿的女学生,提着自己的背包,正在跟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男子吵架,翻来覆去的吵,女孩在讲道理,青年男子则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懒散模样,就是不肯从座位上挪开。
“你这人讲不讲理,这座位明明就是我的。”都吵了半天了,女孩明显在压抑着自己的怒火。
“放屁,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我还说是我的呢。”那青年一脸的欠揍相,配上他的地方口音,简直让人抓狂。
“我有车票!”女孩又一次把给对方看了几遍的车票怼到对方眼前。
男子也掏出了车票,而且是两张,“那怎么我的车票也是这个位置?”
女孩声音再次拔高,“你眼睛是瞎了么?那明明是要从天奉才开始的坐票。”
“对啊,我是瞎了,那你这种好好学生是不是要让一下残疾人啊?”说完,男人还翻起了白眼,四下乱摸,甚至把手朝女孩的衣襟处伸了过去。
女孩吓得后退了一大步,看向四周,之前还替她说过话的人,在被青年男子吼骂了两次之后,此时也都沉默着。
这种委屈与无助瞬间击垮了她,女孩声音中立刻带上了哭腔,“你无耻,混蛋,流氓!”
“我碰到你了么?就你这点料,啧,啧,也值得我耍一回流氓?”那青年撇嘴一晒,笑容颇贱。
石魇实在忍不下去了,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走到女孩身边,拉了对方一下。
“去我那里坐吧。跟这种人没道理可讲的。”石魇把自己的座位指给刚上车不久的女孩看。
“我不,我坐了你的座位你坐哪?”之前还楚楚可怜的女孩,面对别人的善意却还有点执拗。
“坐过去吧,反正我也没几站就到了,正好起来活动活动。”
“哎呦,这是演电影那?”看到有人出头,且还是个男性,青年男子立即变本加厉地讥讽,“还……我这种人,我是哪种人啊?老子花一样的钱坐车,凭什么让你坐着?要不是你们这帮狗东西,老子还用得着买两次车票?”
石魇咧咧嘴,挑衅地看了对方一眼,“你要是想动手就别跟我废话,不敢动手就老实儿地坐着。”
其实,石魇并不擅长打架,他属于那种偏瘦弱的身材类型,将将一米七的个子在北方人来说,更是秀珍矮小,加上高中三年玩命地学习,平时的锻炼几乎没有,而且因为消化不好还挺挑食的,所以这战斗力就可想而知了。但是,他敢这么叫嚣,就是咬定了霸座的青年也不大可能先动手。骂战归骂战,嘴炮说再多,只要不动火气,伤害趋近于零。但是一旦动起手来,石魇认为自己开始多少会吃点亏,但只要顶住了头几下,周围早憋着火的乘客,肯定愿意给这个不要脸的占座男一个难忘的教训。到时候,就算把这家伙揍一顿,所有人也都会将这事儿往正当防卫和劝架拉架上归类。再者,大半夜的,真引来了乘务,对对方来说事情总还是麻烦。
霸座男子也不傻,明显也知道自己主动动手的话,事情的性质就变了,所以,虽然身体素质上占有很大的优势,却只是继续在那里骂骂咧咧地挑衅。石魇和对方大眼瞪小眼僵持了一会,也渐渐听出火气来,干脆不搭理对方,推着女孩回到自己座位那边去了。
把女孩的小背包以及小旅行箱塞到行李架上,石魇就和对方聊了起来。背景音则是无耻男人翻来覆去的叫骂。
“真倒霉,遇到这种人渣。”女孩坐着,微微扭头看向站着的石魇。
这女孩长得相当不错,皮肤白皙,淡妆精致,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嵌在鹅蛋形的脸上,再点缀些因为愤怒激动而充血尚未褪去的潮红,让石魇一时有点无措,略带尴尬地咧嘴笑了一下,“呃……,你好,我叫石魇,石头的石,梦魇的魇,去镐京念书。”他迟疑了一下,伸出手去。
“大一新生?”女孩大大方方地轻轻和石魇握了握手,继续说,“去报道?”
“是呀。你怎么知道的?”
“除了新生,谁会说去镐京念书这种话啊!要说回学校才正常么。”女孩笑了起来,干净得如同雨后的一蓬新草般晶莹剔透。
“你是哪里的学生啊?”面对陌生人,石魇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平时本算不得是个健谈的人,只是青春懵懂,看见漂亮女孩子,精神有些亢奋,话自然也就多了。
“我可没说我是学生!”女孩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石魇笑了起来,指了指女孩手中的车票,“半价的!”
见诓瞒没有得逞,女孩皱起了鼻子,“你还挺狡猾。”说完,重新伸出手去,“冯奕奕,二马冯,神采奕奕的奕,开学上大二,也在镐京念书,电讯科大。”
还在研究啥叫二马冯的石魇被吓了一跳,这事儿也太巧了,他就是电讯科大的新生。
“你说的电讯科大不会是镐京电子讯息科技大学吧?”
石魇再次握住对方的手。
“是呀,你干嘛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冯奕奕费解道。
“学……学姐!?是这么叫吧?”
“啊!?”冯奕奕一下捂住了嘴,“你也考的电讯科大啊?”
石魇点点头,“第一志愿呢,冒险填的,本来以为考不上的,没成想超常发挥,刚好分数线,一点也没浪费。”
“小伙子运气不错嘛,我看好你哦。”随着身份转变,冯奕奕收回举着的手,立刻拿出了学姐的派头。“你家人为啥给你起这么个名字啊?有什么特别的寓意么?”紧接着就是好奇。
也难怪女孩有此一问,魇字不管怎么解都颇含贬义,何况还是用在名字里面。
“我爹当年字写得丑,户籍登记那边没认清,等发现的时候,我都上学了,后来也懒得改了。”石魇一句话带过,其实离实情还是有点差距的。
石魇确实是他的名字,准确点描述,这个全称应该是姓石名魇字呓语,当然,按照家族传统,要到他冠礼以后才会用到表字,只是石魇的父亲性格多少有点古怪惫懒,既然要浪费脑子想,那就不如一并都弄好了,省的将来费二遍事。而且,他这个名字还是倒过来起的,早早有了表字,然后才根据呓语往前推出了魇,完全就是乱来的。这东西解释起来就很麻烦很麻烦,尤其是在当今社会,这种事儿连文化传统都算不上,充其量算是家族里私下的族规,所以,打小,石魇就想好了这个借口,一直沿用至今。
聊了名字,两人越发熟络起来,因为还没出省,都算东北人,于是这份熟悉里面既有了老乡的情分,又有着校友的亲切,再加上两人接下来的整个行程安排也是完全相同,这可就有些缘分的意味了,若仔细品味,也许还有那么一丝年轻异性间的自然暧昧,至少石魇是认为其确实存在的。
……
愉悦的时间总是转瞬即逝,一晃眼,已近深夜,车厢外是车轮划过铁轨独有的细微声响,规律且单调,仿佛催眠曲,车厢里早已是鼾声一片。
聊兴一过,冯奕奕也恹恹地有些瞌睡了。她再次歉意地看了石魇一眼,只是她跟前的这个小男生有着典型的东北男人的性格特点——从不在女人面前因为辛苦而抱怨或软弱,所以,她多次起身归还座位,都被石魇拒绝了。
就在冯奕奕认为,到天奉之前,剩下的行程大概这么过去也还不错的时候,恶心的事情还是找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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