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赦》

第498章 书上,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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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之后,云泽安顿下了宁十一,带着黄灏在之前相遇的那个馄饨摊子上,找见了正大口大口吃着一碗红油馄饨面的郝老头儿。

摊主是个看似不惑之年的汉子,天刚亮,这才刚刚摆摊没多久,摊子上除了郝老头儿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任何一位客人。即便如此,汉子依然给那浑身上下脏兮兮的郝老头儿下了一碗馄饨面,还按照老头儿的要求,在上面浇了不少红油,一眼看去,红得吓人,也不知道这老头儿的嘴巴是不是坏了,这看一眼都觉得能够辣死人的红油馄饨面,吃就算了,还敢喝汤?

摊主汉子坐在炉灶边上,一边手脚麻利包着馄饨,一边偷偷用眼角去看那个端起瓷碗来喝了一大口红油馄饨汤的郝老头儿,一阵心惊肉跳。

云泽领着黄灏在老头儿对过坐了下来,那摊主汉子这才松了口气,转过身去继续包馄饨。

见到这位老仙师以后,鼻青脸肿的黄灏满脸激动,只是碍于那个对他下手毫不留情的家伙还在旁边,没敢说话,只能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冲着老头儿一阵挤眉弄眼,然后暗戳戳地指了指旁边那家伙,斜着脸冲着老头儿比了个口型。

“师父,救我...”

郝老头儿对此视而不见。

云泽也没理会这小子背地里做的这些事,手掌一翻,就取了两张黄纸符箓出来搁在桌面上,一张是之前郝老头儿给他用来拘禁一方小天地的符箓,上面比之先前,已经多了一道约莫寸许长的裂口出来。

宁十一斩向那清癯妖道的最后一刀,威力吓人,真就是拔地而起,上涌霄汉的刀罡剑气,就连符箓大阵拘禁起来的小天地,都被宁十一一刀斩破,便有雪白罡芒一线,射冲斗府。当然那个时候的清癯妖道,也不是没有反抗,并且果如云泽所料,清癯妖道确实留了一些手段,只在刀罡剑气临近的瞬间,整个人就忽然变作某种厉鬼一般,血肉干涸,迅速枯萎,变得焦黑,以至于面孔五官都无法看得清楚,只留下眼睛嘴巴三个清晰可见的窟窿,一身阴气滚滚,实在邪门,却依然没能抗住宁十一的这一刀,先被一分为二,又被随后漫涌而去的刀罡剑气彻底吞没,最终只留下一具惨被分成两半的,残破焦黑的厉鬼尸躯。

那一刀斩出瞬间,宁十一的修为境界,也是瞬间拔地而起。

直接突破炼精化炁境倒还不至于,在那之前的宁十一,刚刚突破灵台境不久,灵台本身就算不上特别稳固,还需要继续砥砺一段时间,再就是神光种子,方才扎根灵台之中,还需等待灵台本身的品秩温养提升之后,才能尝试破土而出。

经此一役,宁十一灵台已经坚若壁垒,神光种子也顺利破土而出,出刀瞬间,灵台神光高有数百丈,之后虽有回缩跌落,但也依然成功稳固留有百余丈。

云泽早就有了温养灵台神光的经验,别人如何,云泽不知,但他自己想要温养灵台神光,按照现在的速度,一年时间,只怕最多也就十丈左右,其他人,无论姜北这种庞然大物出身的麟子,亦或比之姜北稍差一线的鸦儿姑娘,温养灵台神光使之提升的速度,应该大差不差。也便是说,想要促使灵台神光拔高百丈,至少需要十年之久。

可宁十一却一朝而成。

也难怪可以杀得了那个清癯妖道,甚至就连小天地周遭壁垒,都给撕了一个窟窿出来。

故而在那之后,这用以拘禁一方小天地的黄纸符箓,才会在中间附近的位置出现一个寸许左右的裂口,并且无需郝老头儿出手,那黄纸符箓就已经承受不住小天地被人破开的反扑,自行从那围墙上飞了出去。

另一张黄纸符箓,是云泽在那清癯妖道身死之后,从他身上翻出来的众多符箓之一,上面满是鬼画符,不过云泽之前来的路上就已经仔细看过,这道符箓的中间位置,已经少了一笔,比之先前便不再完整,只是尽管心中已经有所猜测,但还是拿了一张过来,并且最先推到郝老头儿面前。

后者放下瓷碗,抹了把嘴上沾到的红油,瞥一眼符箓,然后伸手点了点符箓中间的空白处。

“这个位置瞧见没有,空了一笔,也就意味着这张符箓里面已经空了。之前被拘禁在里面的畜人是哪个,看不出来,不过这会儿肯定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郝老头儿用筷子夹起一只馄饨,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

“早就说了,那妖道一死,这些与之性命相连的畜人肯定没活路,长痛不如短痛嘛,早死早超生,对于他们而言,就算魂飞魄散,也不算坏事。”

云泽将另外一张符箓伸手推去,开口笑道:

“还行吧,来的路上我就已经看过了,早有预料,所以不算意外。不过那妖道最后用出的手段,让我有些好奇。”

郝老头儿翻了个白眼。

“好奇个屁,你可千万不能学他嗷,那是某种饲养小鬼的邪门儿手段,很容易就会被小鬼反扑,到头来被小鬼反客为主,雀占鸠巢,最终沦为人不人鬼不鬼的凄惨模样,想死都难。”

云泽点了点头,只是单纯有些好奇罢了。

他将双手交叉揣入袖口当中,开口笑道:

“之前还说让我跟着占个便宜,将那妖道当成磨刀石,用来砥砺自身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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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头来却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不过宁姑娘这次却是收获不小,灵台神光瞬间拔高数百丈,之后虽然有所跌落,但也是稳固在百余丈左右,算一算,大抵可以省去十年温养,实在是裨益巨大,让人羡慕不已。”

闻言之后,郝老头儿忽然沉默下来。

云泽一愣,皱起眉头。

“怎么,这次的事情,宁姑娘的表现让您老不太满意?”

郝老头儿瞥他一眼,低头捧起瓷碗,喝了口红油馄饨汤,然后又喝一口,这才放下瓷碗,叹了口气。

“之前就已经说过了,这次的设局,关键是在考验宁十一的心性,这会儿她也不在这边,我就跟你直说,老秀才的目的是为了让她明白君子救与不救的道理。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他人,这样就已经能被称为君子了;而所谓的‘君子不救’,则是指君子不应该为了帮助他人,就使自己陷入险境甚至是危及性命。”

郝老头儿低头看向那张惨被撕出一道寸余裂口的符箓,眉关紧蹙,轻声说道:

“这次的设局,可不是为了让她砥砺自身武道的。修为再高,心性不定,又能有个屁用?财不配德,必有所失,德不配位,必有灾殃。现在的她,是爬得越高,摔得越重啊...”

云泽张了张嘴,然后低头沉吟了片刻。

所以那清癯妖道,杀与不杀,其实无关紧要,关键还是在于宁十一发自本心的想法,倘若不能明白这个道理,就不算过了这次的这场问心局。而如此说来,宁十一自从下定决心,要将那些畜人抛之脑后,强迫自己变成行尸走肉一般的模样,只知出刀杀人的时候开始,就已经走上了歪路。

练武的大方向肯定没错,关键还是在于脚下的路。

不是每一条路都适合每一个人行走,别人的康庄大道,或许就会成为自己的崎岖小径。按照郝老头儿之前的说法,这条脚下的道路,虽然很容易走错,但何妨,大不了及时回头,重新再走。

所以昨天在酒楼里的那番谈话,言简意深。

但也难免当局者迷。

云泽深深叹了口气。

黄灏这才终于找见说话的机会,急急忙忙按住桌面站起身来,望着郝老头儿匆匆问道:

“师父,你们两个,两个...”

郝老头儿瞥他一眼,忽然沉下脸来,冷哼一声。

“你太让为师失望了!”

少年脸色蓦然一白。

郝老头儿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

“早些年前,为师就已经跟你说过,修行这条路,一个走不好就会殃及性命,遇见任何事,遇见任何人,千万千万要保持冷静,少年心性万万使不得。可你呢?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为师好不容易给你找来的那些书本,白读了是不是?怎么就不长记性呢?这种事情已经出现过几回了?你自己数数,从最早的那次开始,刚刚拜入为师门下,仗着自己学了点儿本事,有了点儿微末道行,就敢打抱不平了?人家那可是凡人三品境修为,你才多少本事?凡人九品境!谁给你的狗胆子敢对人家出手?!”

郝老头儿咬牙切齿,一只手指着黄灏的鼻子,气得发颤。

“还有上次,不就是路上瞧见了一伙儿落草为寇的野修散修抢人钱财的小事儿?人家还算守规矩的,都已经明明白白说过了,只图钱财,不害性命,交了钱就放人离开。你倒好,直接趁夜提着枪就去了人家的寨子。怎么着,本事大了,一个人就能打得过几十人了?狗胆包天!你简直就是狗胆包天!这才刚过去多久?前后有两个月没有?好家伙,这次更厉害,上次那窝拦路匪寇里面修为境界最高的两个也才命桥境,这回就敢对着炼精化炁境出手了?再给你两年时间,你是不是要去挑翻洞明圣地?!”

黄灏缩了缩脖子,任凭郝老头儿将口水都给喷到了脸上,也没敢伸手去擦。

只是郝老头儿犹不解恨,忽然起身走到近前,手指干脆戳着黄灏的心口一阵训斥,将这小子之前做过的那些“混账事”,一件一件都给翻了出来。

云泽转头看着那个低头挨训的少年,眼神古怪。

好家伙,修行至今也才不过十年左右,做过的这些“混账事”,却已经足有百来件之多,也不知道究竟是这少年家里的戏班子不太走运,赶路途中总是遇见一些不平事,还是这真名黄灏的少年命途多舛,总而言之,也是少年心性使然,所以每次都是啥也不管,反正遇见之后,先提枪一战,打得过万事大吉,打不过还有郝老头儿给他擦屁股。

摊上这么个徒弟,也是郝老头儿命中有此一难。

毕竟收个徒弟不容易。

尤其郝老头儿还是天权圣地的第二位大圣,眼界肯定奇高无比。也正因此,下山之后,想要寻到一棵好苗子,就是大海捞针一般,亦可谓是踏破铁鞋,好不容易找见了修行天赋不错的,又未必适合收入门下,还要考虑心性是否契合师门纲领,为人是否符合心意等等,毕竟这件事不同于一座门派大开山门对外纳新,前者收下的徒弟,往往都是关门弟子,而后者却是外门弟子,名字虽然可以写在师门谱牒上,却不会画押按手印,也便两者之间的关系,其实十分浅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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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关门弟子,却会继承师门衣钵。

因而许多山上仙人下山之后,往往游历百年数百年,最终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失望回山,足可见到想要寻找一位符合心意的弟子,何等艰难。

黄灏天生阴阳眼,修行天赋也是上乘,能被郝老头儿相中,且不说为人如何,各个方面的先天条件,肯定都不会很差。

却偏偏是个看似沉稳的愣头青。

听着郝老头儿一桩一桩数过了黄灏做过的那些“混账事”,云泽哑然失笑,然后抬手叫了摊主一声,要了两碗馄饨。

后者一动不动。

云泽愣了一愣,瞥一眼犹不罢休的郝老头儿,手指一下又一下戳在少年心口,用力不小,疼得少年一阵龇牙咧嘴,却不敢还口,更不敢还手。

言语间难免提到一些山上事。

云泽叹了口气,起身走到摊主身边,要了两碗馄饨,又顺便把钱先给了。

郝老头儿忽然扭头道:

“再给我来碗馄饨面,加辣,加重辣,那两碗馄饨里面,也有一碗加重辣!”

云泽无奈,只得又付了一碗馄饨面的钱。

不多时,两碗馄饨一碗馄饨面,就被摊主端了过来,师徒二人都是重辣,上面飘着厚厚的一层红油,上面还堆着不少切碎之后用油泼过的辣椒,看得云泽一阵心惊肉跳。

郝老头儿自是不必多言,可不怕这个,吃得红油乱溅。

出乎意料的,少年黄灏竟也是个能吃辣的,虽然比不了郝老头儿的面色如常,被辣得满头大汗,仍是将囫囵吞枣一般,很快就将一碗馄饨吃得干干净净,末了又学着郝老头儿的模样,端起瓷碗,一口气喝完了大半碗的红油馄饨汤。

云泽吞了口唾沫,低头念叨一句“两只牲口”,用筷子扒了一只馄饨吃进嘴里。

郝老头儿已经吃完了那碗馄饨面,正端着碗喝汤,忽然记起一件事,抬头说道:

“云小子,等你过会儿吃完回去之后,别忘了将那宁十一送回洞明圣地,送到山脚下就行。现在的她,不太适合继续留在外面,也别让她乱跑,那丫头现在应该回去静一静,沉下心来读一读书,或许还能有些挽回的余地,若是继续留在山下,万一,只说万一,再要被她撞见之类的事情,容易道心崩坏。还有就是记得给洞明圣地带个话,那什么狗屁贾家,是时候整治一下了。”

云泽点了点头,刚刚答应下来,郝老头儿就已经起身抹了抹嘴巴。

“傻徒弟,吃完没?吃完赶紧走,为师送你回去之后,还有事要做。”

黄灏连忙又喝一口红油馄饨汤,抹嘴起身。

郝老头儿大袖一挥,就带着黄灏消失不见。

云泽扯了扯嘴角,还真是不带客气的,吃干抹净,说走就走。

他将碗里剩下的几个馄饨扒进嘴里,之前已经给了馄饨钱,便不再多管,起身离开。

回到客栈的时候,这才发现,原本应该正在隔壁昏睡的宁十一,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

云泽皱了皱眉头,有些无奈,只得出门去找。

直到临近日落的时候,这才终于在城西出了城门之后,远远瞧见了远处一片荒地上,宁十一正跪在几座新坟的前面,就连墓碑也没有,只是几个坟头一字列开,每个坟头的前面,都摆着香炉和贡品,旁边还有一只火盆,里面正烧着纸钱。

云泽缓步走上近前,站在宁十一旁边,数了数坟头的数量。

不多不少,整整七个。

除此之外,旁边还有一个新挖的坟坑,旁边堆满了湿润泥土。

云泽将自己纸钱带走的那张黄纸符箓丢了进去,将旁边的泥土推了进去,将符箓掩埋,然后转头看向宁十一。

重伤未愈,脸颊依然没有半点儿血色,神情萎靡,唇瓣也已经满是干裂,除此之外,还有手上的泥土,

云泽扯了扯嘴角,走过去,在宁十一旁边盘坐下来,随手取来一刀纸钱,拆开之后,一张一张往火盆里面丢进去,而后随口问道:

“用手挖的?”

宁十一闷不吭声,拿了一刀纸钱,丢进火盆里面,掀起许多黑灰飘飞而起。

云泽略作沉默,而后轻声说道:

“郝老头儿让我把你送回洞明圣地,说你现在需要好好静一静,可以试着读一读书,或许对你而言,还有挽回的余地。”

顿了一顿,云泽将手里剩下的之前全部丢入火盆,轻声说道:

“但我觉得不该这样,因为有些道理在书上,有些道理在脚下,写在书上的,是圣贤道理,刻在脚下的,却是自己的道理。所以我觉得郝老头儿有句话说的挺好,别人的康庄大道再怎么平坦顺畅,那也是别人的康庄大道,若你去走,就很有可能会变成一条崎岖难行的羊肠小道,所以圣贤道理,未必适合于你,反而自己走出来的道理,才更符合本心。”

云泽转头看向宁十一。

“具体怎么选,是回洞明圣地,还是暂且离开一段时间,去找一找自己的道理,你应该自己决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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