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又是一炷香的工夫，待少卿从偌大一片竹林穿梭而过，璇烛平日起居草庐终于徐徐映入眼帘。

“早知今日，当初你就该听我之言，给那贼道一剑穿身来个干脆！无论如何也胜过似现下般骑虎难下，深陷进退维谷。”

他此行来之甚急，俄顷好不容易站定身形。还未来得及敲门，便忽听得屋内一人忿忿开口，其声如黄钟大吕，更似对那疯癫老者满心仇视不已。

“原来鲜于太师父竟也来了！看来待会儿我总要好生想想清楚，看究竟该如何才能把事情编排得万无一失。”

少卿脑中闪念，蹑手蹑脚将身子悄然贴在门上。又竖起耳朵仔细倾听，倒要看看这老头儿究竟要发多大的火气。

“昭阳此生罪孽固然罄竹难书，只是三十年前他便已在师叔面前认罪伏诛，从此再不能兴风作浪。何况……”

言及至此，璇烛忽然轻轻一阵咳嗽，少顷才又继续说道：“何况今日之昭阳，早已并非昔日之昭阳。鲜于师叔又何必念念不忘，非要同如此样个疯癫之人斤斤计较？”

另一边厢，鲜于承天却只冷笑连连。又朝地上狠啐一口，说起话来可谓怒气冲冲，“你虽不肯杀他，可如今楚家却已先行找上门来！倘若此事处置失当，那也终归免不得一场血雨腥风！”

“我倒想问问你！若是有朝一日为着这贼道反而损伤本教同门性命，莫非这便是你所乐见之事？”

“鲜于师叔教训的是极。”

面对这番几近抢白之言，璇烛却丝毫未以为忤。只在唇角处徐徐舒出一口气来，随后便是“霍”的一记起身之声。

“不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设使咱们只因此事便无故迁怒于他，则又与其当初何所相异？”

屋内默然半晌，许久才听得鲜于承天慨然一叹，言语当中意味深长，“你师父学究天人，自然把你教得处处都好。可唯独是这一分菩萨心肠，只怕有朝一日定然为祸不浅。”

“便请鲜于师叔放心，便教今后果有如此一天，璇烛心中也自当有所分寸。”

一语至此，他忽将话锋轻转，朝廊下温言说道：“少卿，你说是么？”

“原来先生早已发觉了！惭愧！惭愧！”

少卿颊间发烧，只得就此推开房门。恍若顽童为人识破诡计般讪讪走上前来，向着屋中二人倒头叩拜道：“鲜于太师父，先生，少卿来看你们了。”

“我看不到你还好，你这一来却免不得要教我少活上几天了！”

此刻鲜于承天寒衫拢身，峨冠博带。虽说早已年愈古稀，然一眼望去却是鹤发童颜。眼中一派睥睨倨傲，更较昔日不遑多让。既见少卿来到身前，不由又将他狠狠瞪过一眼，说起话来亦是全没好气。

“左右我和你先生都在，你便给我们说说，究竟是怎样闯出这祸事来的吧！”

“鲜于太师父您有所不知！并非是少卿有意违命不遵，而是……”

少卿成竹在胸，满拟将适才在心中想好对策道来。孰料未及他把话说完，便遭鲜于承天狠狠打断，声色俱厉痛而怒责道：“你这话拿来骗骗子昀也还罢了，莫非还以为能骗得过我么！哼！我早便发觉你平日仗着教主溺爱，处处无法无天，只怕眼中也没有个约束规矩！既然如此，我便替教主好生管教管教！”

“从今日起罚你禁足三月！如若再犯，加倍严惩！怎样？你可全都听清楚了么？”

“是。”

少卿愁容惨淡，发觉恩师并无从旁说情之意，亦知此事终归木已成舟。左右如此，倒不如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必非要争这一时高低长短？何况待过上几日之后，鲜于承天自然怒意渐消，等到那时自己再前来好生悔过，便教这三月的刑期从此一笔勾销，想必亦是全然尚未可知。

“今日之事虽有惊无险，然你也应当引以为戒，无论如何不可再行贸然。”

少卿心头一懔，恍惚竟觉此刻璇烛敦敦教诲，反而要比鲜于承天适才一番厉声申斥更加教人无地自容。他心中惭愧，脸上不觉泛起丝丝微红，一俟恩师话音落定，忙又躬身下拜，沉声为应道：“先生所言，少卿今后定不敢忘。”

“你能有此心，我和你鲜于太师父心中自然欢喜，只是……”

不知为何，乍闻少卿此话，璇烛眸中反倒依稀掠过一丝难以察觉之异。待唇角肌肉轻轻数下抖动，这才云淡风轻道：“你应当先堂堂正正的做了自己，然后才是我和你鲜于太师父的孝顺孩子。”

“你应当先堂堂正正的做了自己，然后才是我和你鲜于太师父的孝顺孩子。”

少卿口内喃喃，将他此话低声重复一遍。虽觉其中暗藏良多滋味，可一时半刻间偏又不得要领，着实好生费解。

“是了，在鲜于太师父罚你之前，我倒还有一事。”

璇烛悠然开口，眉宇依旧哂然闲适，“再过几日……只怕是要教你出上一趟远门了。”

言讫，他忽自身畔案上信手拾过一物，正是先前那少年腰间所佩宝玉无疑。

“你可知这是什么？

少卿虽对此物略有印象，不过先前二人遭那老者一路穷追猛打，死生尚且悬于一线，又如何得暇理会这等旁枝末节？此刻凝神端详，才见这玉佩通体湛青碧绿，玉英之内更似隐有波涛，兀自漾开一抹淡淡水色。贴身彼侧流苏垂珞，萦卷勾连。复在正中以小篆镂空，刻有一个清晰无比的若字，想必亦绝非出自世间寻常匠人之手。

而这少年既将此物随身佩戴，那也足可见其身份必定颇不一般。

“他楚人澈也真是舍得，竟然教自己的女儿千里迢迢，独自一人跑到这青城山来！”鲜于承天森然冷笑不绝，提及楚人澈三字时更是不屑一顾，满心轻蔑无不分明溢于言表。

“鲜于太师父您定是年纪大了，老眼昏花。那人明明是个男人，怎的到了您的嘴里又成了什么旁人的女儿？”

鲜于承天两道剑眉戟竖，登时火冒三丈，“你道我老糊涂了，连男人和女人也分不清楚了么！”

少卿这一惊着实非同小可，错愕中转而望向恩师。所见却是璇烛莞尔一笑，向自己微微颔首。

“起初也是我一时不察，等到将你二人带回教中后这才发觉事有蹊跷。这位姑娘气度不凡，武功内力亦属同辈翘楚。我观她适才与人过招之际，所使指力虽犹可精进，但却无不尽是楚家向不外传的精妙手段，即便本门弟子也并非人人皆可习得。”

“前几日里我得本教同仁传讯，说楚家家主楚人澈的独生爱女楚夕若，不知为何忽然出走，自此音信全无。凡此种种逐一看来，想必咱们所见之人……十有八九便正是这位楚姑娘无疑了。”

“这便奇了，咱们同这些姓楚的明明隔着十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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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千里，他们又要来青城山做些什么？”

璇烛面色凝重，虽难免忧心忡忡，却终不愿在少卿面前太过流露心迹。

“事情依旧扑朔迷离，你也不必先行纠结。而今当务之急，乃是同楚家互通声气，断不能令两边再因此事平添猜疑。”

“再有，便是这位楚姑娘。若教一直她留在教中……恐怕也绝非长久之计。”

随恩师言语不辍，少卿却忽心头一懔，不由暗暗察觉出些许异样端倪。

“先生是要我同她去楚家一趟？”

“不错。”

璇烛微微一怔，不免有些意外，“兹事体大，本来此行该由我亲自前往。只是这几日教中事务繁多，无论如何实在抽身不得，这才只好想着由你代劳。”

“少时我当修书一封，待你二人赶到江夏，只管将此信转交至楚家主手中。待他看过之后，一切自当有所公论。”

“别别别！”

少卿脸色骤变，身子反倒莫名一阵縠觫。稀里糊涂之下竟然全无遮拦，将适才白大有一席抱怨之辞脱口而出道：“女人总是生来就麻烦的很，倒不如趁早远远的躲开些，也省得今后自讨苦吃。”

“这些混账话你都是听哪一个说的！”

本来经片刻缓和，鲜于承天胸中盛怒已然消去大半。此刻听少卿竟忽说出这等话来，一时真可谓气得五内俱焚。手起掌落，“啪”的一声拍在近前案上。那案几吃力不住，登时化作漫天纷飞木屑，数许微风轻拂过际，犹在半空辗转零落。

少卿自知酿祸匪轻，可事情既已无从更改，那也只得另辟蹊径。当下故作镇定，鼓足勇气昂然应答道：“少卿虽不如鲜于太师父您一般英雄盖世，但也毕竟懂得江湖义气四字。似这等出卖朋友的事情，无论如何总归是万万不会做的！”

“倘若鲜于太师父要打要骂，少卿甘愿一人承担，绝无半句怨言。”

果不其然，鲜于承天听罢此话竟不怒反笑。复将其人上下仔细一番打量，一双老眼灼灼似蕴异光。

“你纵不说我也猜得出！定是白大有那畜牲口无遮拦，逢人便只知胡说八道！哼！待我过几日见了他，那也非把他的舌头给割下来不可！”

“白师弟为人敦厚挚诚，说出这等话来定然亦属无心之失，还请鲜于师叔止息雷霆，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

璇烛身为一教之主，此刻既已从旁劝解，鲜于承天也势必不好再行发作。气忿忿冷哼一声，指着少卿鼻尖大声说道：“回去告诉那个白大有，下次若是他再敢信口开河，小心我要了他的狗命！”

少卿嘴角一撇，暗自吐吐舌头。趁鲜于承天自说自话的当口，足下倏倏闪到恩师身后。而眼见他这副模样，便教璇烛亦是同样忍俊不禁。如此一来总算教这小小斗室一扫先时肃杀气象，恍惚泛起几许融融暖意。

“你心存顾虑，这终归乃是人之常情。何况咱们行事固然光明磊落，可众人自有悠悠之口，这一路之上恐怕也免不得传出许多流言蜚语。”

言至此处，璇烛先是同鲜于承天对视一眼，这才缓缓再度说道：“方才我已教子昀前去，将楚姑娘和说水堂的柏堂主一齐请往离阳殿。少时你随我同往，待我与楚姑娘说过几句话后，你们三人明日便可动身启程，一道赶往楚家。”

“教主既已把事情说得清清楚楚，又何必非要让人白白跑上一趟？”

先前这一个家自犹在耳畔，忽听得廊下细语如丝，个中千娇百媚一体天成，于人听来浑是种说不出的无穷受用。

“柏姑姑！原来您也来了！”

少卿心头一懔，好似早已同这说话之人颇为熟识。快行几步迎到门前，眉宇间端的喜形于色。

“我不过是个天生的麻烦罢了，如何当得起少公子这般抬爱？”

话音甫歇，但见房门应声开启，一袭绰约身影翩然而入。眼含秋水，眉拢青山。一副冰肌玉骨娉婷婀娜，观之丝毫不逊何等芳龄少女。

少卿却不慌乱，反倒摆出一副蒙受不白之冤的委屈模样，可怜巴巴连声大叫道：“这些话都是白师叔自己说的，与我可全没半点相干！柏姑姑你心中若实在觉气不过，那便自去找他算账也就是了。”

“你这小猴崽子！”

那美妇噗嗤一笑，啧啧感慨不迭，“刚才不是还满嘴的江湖义气，说什么断不会对不起朋友。怎的转过头来就全抛到了脑后，把他白大有给出卖的一干二净了？”

少卿脸上赔笑，有意无意向鲜于承天一阵瞥看，煞有介事般摇头晃脑道：“对旁人我自然紧咬牙关，可柏姑姑平日待我从来极好，我若再肯不实话实说，那岂不是太过没良心了么？”

“不错不错！这话也总算没教你柏姑姑寒了心。”

耳闻如此一番恭维，那美妇自不由得大喜过望。一只凝脂似的手掌微向前探，于少卿肩头之上轻轻拍落，“今后你若再发觉那白大有搞出了什么风吹草动，也定要当先同我说个清清楚楚。”

“小柔，我不是教子昀请你去离阳殿稍候么？怎的你又偏偏跑到我这里来了？”璇烛眉头微蹙，不免对她此来有些惊讶。

“我的性子教主并非不知。”

柏柔脚下翩跹，索性自行寻个位子坐定，摆手嫣然笑道：“我同这些个只会沽名钓誉的道德君子们从来话不投机，还是少见几面的为好。”

“荒唐！”

“你如今身为说水堂一堂之主，又已然是这样一把的年纪，怎的说话行事还依旧如此毫无顾忌？”

许是因鲜于承天积威日久，柏柔终不敢在其面前太过造次。虽在心下甚感不以为然，可也只得稍作收敛，转对璇烛直言说道。

“依我看，这姓楚的既在暗中作梗，咱们也大可不必这般费尽周折。”

“只要教主一道钧命，我这便领着教中兄弟，一把火将他楚家给烧的干干净净！我就不信凭他楚人澈三脚猫的功夫，莫非还能……”

柏柔兀自眉飞色舞，璇烛却忽轻轻一声叹息。双目辗转飘摇，倒像暗中另有诸多顾虑。

“本教同楚家相去千里，十数年来虽不无龃龉，但也从来心照不宣，向不曾当真彼此大动干戈。”

“如今楚姑娘远道而来，咱们尚不知她此行究竟乃是果由楚人澈授意，还是其中另有隐情。倘若不明所以，便匆忙草率行事，只怕终究殊为不妥。”

言及至此，他又将话锋一转，对鲜于承天肃然说道：“鲜于师叔您年事已高，如此小事其实不必太过挂怀。小柔……唉！你既不愿再去离阳殿，那便替我送一送他老人家吧。”

柏柔闻声会意，移步徐徐行至鲜于承天侧畔。本待伸手扶他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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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鲜于承天却似对此举颇感厌恶，反倒当先一把将其推开，话里话外不无愠怒。

“若是有朝一日我连路也走不动了，你们还是趁早将我杀了来的痛快。”

他霍地起身，眉宇之间傲气慑人。再加本就生得甚是高大，此刻昂然立于众人之间，倒也果真精神矍铄，全不见丝毫苍老垂暮之色。

“是了是了！您老人家身子骨硬朗的紧，说不得还要再活上三十年也不止呐！”

柏柔亦不生气，朱唇轻启小舌微动，一席揶揄话语随口而出。鲜于承天怒从心生，可转念又不愿自降身份，为这区区小事搅扰不清。到头来也只愤然一声蔑笑，大踏步往门外扬长而去。

日影熹熹，明灭晃动。数点鎏金婆娑竹海，俄顷随风辗转零落。青石径上，两道身影斑驳陆离，兀自缓缓起伏参差。

“少卿。”

“你可看到那边枝头上的鸟儿了么？”

少卿一怔，惊讶之余循着璇烛手指方向遥望。惟见一只小小子规窸窸倏倏，兀自奋力振翅扑朔。

“先生的意思是……”

璇烛悠悠一笑，口内淡然说道：“你且来试上一试，看究竟能不能将它捉住。”

“这有何难？”

少卿闻言，只道是璇烛忽的欲要考究自己武功进境，故未曾多想便一口答允。旋即足间较力，倏地蹬空纵掠，不过数个腾跃便闪身欺至枝头。待见那子规分明尽在眼前，当下右手出指如风。行动之快更似电光火石，再不消片刻光景，便足可将那鸟儿就此纳入囊中。

他这番起身出手，动作之间运转自如，浑无阻塞凝滞。明眼之人只消一看，便知平日里定是颇曾为此下过一番莫大苦功。

少卿目中放光，只道少时必能得璇烛诸多赞赏，脸上亦不由得露出几分洋洋喜色。孰料他正志得意满，忽闻身后一物破空尖啸。其间无俦气势之奢，端的教人为之毛骨悚然。

这异物嘶鸣作响，竟于转瞬后发先至。少卿大惊失色，深知倘若不顾眼前横祸，强行向那鸟儿发难，自己一只手掌也非要教其立时刺个对穿不可。故即便心有不甘，无奈也只得废然撤势，蓦地向后缩回手来。

“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

少卿功败垂成，不觉满心气恼。可又毕竟不敢当真怨怪璇烛，心神激荡下两条臂膀微微轻颤，一张俊脸亦隐隐涨作通红。

璇烛莞尔一笑，却又偏不肯轻易道破个中缘由。手腕流转轻翻，赫然自指端露出一段翠色竹节。

“我问你，你究竟为何定要出手去捉那鸟儿？”

“不是先生您说要我……”

璇烛微微颔首，两道深邃目光却始终直视少卿，“只是这鸟儿何其无辜，只因素不相识之人一句无关紧要话语，便从此身陷樊笼。倘若你自己便是这鸟儿……那又可会因此心生愤懑，只怨这时运未免太过不公？”

“我……”

少卿一时哑然，暗暗自行反思。虽尚不能尽数领会恩师话里含意，可亦能抽丝剥茧，从中回味出几许非比寻常的微妙玄机。

“为恒弱者，自当夙兴夜寐，戮力始终。朝乾夕惕，谋而后定。凡有所为，但须不悖人伦，不负本心，事起从权大可百无禁忌，纵教十年隐忍，犹有一鸣惊人。”

“可一旦为恒强者，杀伐擅专，翻云覆雨。弹指血流漂杵，怒则伏尸百万。霸业起而万姓哀，王道成而天下恸。然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跂行喙息，蠉飞蠕动，糅杂纷芜，处之何异。设使一日尊者未足尊，卑者未足卑，则生民得于熙熙，天下庶几可定。”

他目蕴爱怜，久久凝望眼前这意气风发少年，似将思绪悠悠遣回曾经。

“你可还记得自己的爹娘么？”

“记得。”

少卿神色一黯，反倒微微半攥双拳，“他们从来便不算什么好人，当初先生慈悲为怀，这才肯不计前嫌饶了他们不死。若是换作旁人……恐怕他们的尸首也早不知要被路边的野狗给衔到哪里去了。”

璇烛闻言不置可否，只徐徐低下头来，望向手中半截碧绿竹骨，而后将其珍而重之的收入袖中。

“那年我奉恩师遗命，前去寻访两位故人。偏偏一路遭逢几位江湖上的朋友不明真相千里追杀，走投无路只得藏身遁形，这才在那废屋中遇见了你们一家三口。”

“他们平日里本就做惯了鸡鸣狗盗的勾当，待见先生气度不凡，又正自落难，不知怎的便教猪油给蒙了心，竟起了想要谋财害命的念头。”

少卿紧咬嘴唇，起初尚能有所自持，可待说到最后却早已满心愧疚，纵连一条身子亦不由得微微颤抖起来。

璇烛哂然而笑，抬手自他背心轻轻抚过，“他们在里屋一番谋划，我虽不曾亲见，但多少也已于外面听得大致不差。只是彼时我甫遭重创，浑身脱力，无论何人想要取我性命，那也实在易如反掌。”

“我只道自己必定无幸，暗地里固然也曾怨过恨过，可便在此时，你却不知怎的忽然嚎啕大哭起来。声音之大……终于教他们不得不抽出心思照料。”

他口中微微一辍，眉宇之间意味深长，“我知那是你故意哭给我听的，对么？”

“这……”

少卿为人说破心思，颊间不觉一阵发烧，半晌讪讪答道：“想不到先生早便知道。”

璇烛却不回答，依旧循着思绪，悠然回忆往事，“我趁着他们分心的工夫，总算勉强回过几分内力。即便身子依旧虚弱，但也已足可自保。他们武功本就不高，只凭着梁上君子的本事讨取生活。待见事情败露之后，便只是苦苦哀求我饶恕性命。”

“好孩子，你记得当初自己都做了些什么事么？”

少卿听他提起此事，脸上不免颇有些扭捏局促。勉强挤出一丝涩然苦笑，良久才将声音压至极低。

“那时，我只道先生定会杀他二人泄愤，一时情急这才不自量力，胡乱摸了把短刀想要先下手为强。也幸亏先生大人大量，不曾同我一般见识，否则少卿又如何还能活到现下？”

“他们当初唤你平安，想是盼你一生平静悠远，安康顺遂。不过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却肯为了自己一双骨肉至亲当真提起刀来杀人，这恐怕是他们万万也不曾料到的吧。”

璇烛微阖双眼，万千旧事恰似走马观花般纷至沓来。只是莫名中又似暗含一缕淡淡迷茫，虽如白驹过隙，但却分明无从匿藏。

“后来我之所以将你带回教中，本是不愿你误入歧途，再行重蹈覆辙。可这几日里我时常扪心自问，只因自己一念便教你们骨肉离散是否失于残忍。而如此行事……又是否说得上刚愎自用，太过独断擅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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