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海的小渔村也有大片的田地，夏日的这里，热烈、绚烂、绿野幽幽还不失海的风味。

田野间挖有养殖的鱼塘，鱼塘间铺起曲折的泥路，泥路上奔跑着无忧无虑的女孩。

她张开双臂，像张开一双洁白翅膀，幻想自己是只鸟。假如她真是一只鸟，那一定是只白羽孔雀。

她叫钟不离，她还有个弟弟叫钟不弃。

她一口气从村头跑回家，一路开心，一路奔放。直到进了家门还在激动地双脚来回蹦跶。

“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

问话的是她妈妈陈湘。她抱着一箩筐邻居刚送来的玉米，正打算到厨房，路过玄关刚好碰见了钟不离。

钟不离一口气跑了两里地，水都不先喝一口。

“妈，村头的花火爷爷他说在我生日的时候要为我放一场烟火。”

“做烟花的那个花火爷爷吗？”

“不是他还能有谁呀。”

陈湘顿时笑得灿烂：“我正要煮玉米，过会儿你拿点给花火爷爷送去。”

钟不离听到有玉米吃，更是喜上加喜：“哇——哪来的玉米。”

“前面七娘送的。”陈湘用抱着箩筐的胳膊指了指门前正对着的房子。

“七娘真好，知道我喜欢吃玉米送这么多。”

“我做好还要等一会儿呢，你去看着弟弟。”

朝厨房对面穿过陈湘刚才站着的长廊，那里就是钟不离家的客厅，有十平米大，最外面摆着四四方方的木桌和四张凳子。往里去，一面墙前放着沙发，对面墙前放着彩电。

电视里放着动画片，可看动画片的人此时却心不在焉。

钟不弃四脚朝天地仰在沙发上，四肢不停地在空气中上下乱划，咯咯地笑得不停，就好像有谁在逗他一样。

钟不弃才一岁半，说话还只是吱吱呀呀，多靠表情和乱叫传达情绪。当钟不离坐到他旁边要抱起他时，他突然停下了动作，哇的一声哭了。

他生气地乱叫，还一边拿脚用力地踢他姐姐。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走，你走。”

陈湘在厨房听到了动静，急忙跑来，不料一不小心打翻了一个盘子，她来不及回头看，先跑去了客厅。

她刚进客厅就愣了，像对什么感到意外，但只是愣了一秒。

陈湘抱起钟不弃，把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用手轻抚他的背。

钟不离站在一旁，表情云里雾里的，像是受了委屈。她无奈的摊开双手说：“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

陈湘说：“没事，不怪你，你出去找你的朋友玩吧，但别忘了过会儿回来拿玉米送给花火爷爷。”

钟不离一听到朋友，突然又欣喜了：“啊呀，我都忘了，还没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小鱼呢。”

小鱼全名叫蒋小鱼，是钟不离刚来这就交到的朋友，她也是小渔村的，和钟不离是初中同学，两人每天一起上学一起放学，除了吃饭睡觉，几乎都在一起。

钟不离又像刚才回来时那样，张开翅膀，飞去了蒋小鱼家。

陈湘安顿好钟不弃，继续去了厨房。刚才打碎的盘子还等着她收拾。

可当她看到那个破碎的盘子时，她的心顿时一紧，悲伤更咽在喉咙里。

盘子碎成了很多块，每条裂缝处幽幽地冒着灰白的烟气。

“看样子，是救不回来了。”一个瘦小的老头站在陈湘身后说。

老头头发稀疏花白，脸上干瘪，却很慈祥，全身只穿着一件麻布做的破烂衣衫。

“也是到时候了。”陈湘抿了抿嘴，眼眶通红。

“看样子很久了吧。”老头继续说。

“嗯，很久了，差不多要有二十年了。”

陈湘的话音刚落，刚才从盘子里不断冒出的灰白烟气突然聚拢，从中蹦出个小人来。

小人只有拇指大小，带着一顶小毡帽，穿着黑布衫。

“原来是个守护妖啊，送你这个盘子的人肯定对你很重要。”老头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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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打量着小人。

陈湘把双手托着伸到小人面前，只见小人吃力地爬上她的掌心。小人动作微妙，像是跳了支奇怪的舞，紧接着“嘭”一下化成灰白的烟消散了。

看着弥散的烟，陈湘说：“这个盘子是我第一次搬家时候买的，中间搬了那么多次家，好多东西都丢的丢，坏的坏，只有它一直完好无损的保存到了现在，想不到今天我自己的一个不小心就给打碎了。”

老头听着陈湘讲她的故事，好似漫不经心，自顾自地在厨房摸索。他看到刚下锅的玉米，也不管生熟，拿起来就吃，吃的津津有味，边吃还边说：“守护妖寄生的东西被打碎了，说明他替你挡了一灾，哪是你自己不小心就轻易会碎的。呼——呼——这玉米真甜。”

“啊呀，瘦约阿叔，这个玉米还没熟呢。”陈湘惊叫一声。

“别，别抢走啊，没熟也能吃，我快要饿死了。”

陈湘见瘦约老头一脸哀求的样子，只好把玉米又还给了他。瘦约老头砸着嘴边吃边说：“你这回跑这地方可让我难找，都找了你大半年了。这大半年我是吃上顿没下顿，那些蛮人都不像你好心给我吃的，还给我住。”

“谁让你是个穷神啊，哪家愿意让你进门，都供奉着财神爷呢。”

“可不是嘛，有那比干在的地方，我哪还要得到进去。”

“哈哈哈。”陈湘突然捂嘴笑了：“你就在我这住吧。”

“不麻烦吧。”瘦约嘴上这么假装见外地说着，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你又不是第一次住我家，有什么麻烦的。”

“好嘞。”瘦约扔掉吃光的玉米棒，想下手再拿一根：“我去看电视去啦。”

陈湘用两根食指在嘴前打了一个叉说：“等熟了再吃。”

瘦约尴尬地笑笑：“好，好，我不吃了，我先去看电视。”他人离开，眼神还直溜溜地盯着锅。

瘦约是陈湘搬第三次家的时候遇到的。瘦约当时和现在一样，一身的穷酸样，像是饿的奄奄一息。陈湘在买菜的回家路上遇到他，见他可怜给了个苹果。瘦约接过苹果还没吃就哭得天花乱坠。哪想到还有人会帮他一个穷神，谁接近自己谁就会倒霉运，散钱财。瘦约吃完苹果觉得不忍心，告诉了陈湘自己的身份，哪想到陈湘说：“我哪还有多余的钱丢啊，已经够穷了，钱够我和女儿吃饱肚子就行了。”

她说完，笑起来的模样让瘦约哭得更凶了。想不到这世上还有这样善良的人。从那之后，瘦约就会时不时地去陈湘家吃东西，睡上几晚安生觉。陈湘要是搬家了，也不用特地告诉他，他自己总会找上门来。

瘦约刚走出厨房门，突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说：“你儿子好像能看得见我，刚才我逗他玩，他笑得前仰后合的。”

“他难道也遗传啦？”陈湘的表情既困惑又担心。

“可能还只能感知到一点影子，他还抓不住我的身体。等再长大些，说不定能成为个优秀的驱妖师。”

“驱妖师很危险吧。”陈湘皱着眉。

“当然危险，男性明妖人最后的归宿都是成为驱妖师，总要有人帮着维持人妖间的平衡嘛。”

“这样啊。”陈湘眼眉低垂，像是想起了一块心结。

瘦约看出了陈湘担心的样子说：“你是因为钟不离马上觉醒能看见妖怪的能力而担心吗？”

“是啊，还有两天就是她十六岁生日了，过了当天她就能看见妖怪了，我还没想好怎么跟她解释。”

“说不定她会因此而开心呢，你想想你当时知道自己能看见妖怪了是怎样的心情。”

“兴奋地几天没睡好觉，光想着要和妖怪做朋友。”

“你看，不挺开心吗。”

“可是我因此这一生过得太苦了，我不希望她和我一样。”

“我倒是觉得钟不离那孩子这一生会过得很绚烂，我看人一向很准的。”

陈湘噗嗤一下笑了：“你是个神，你这样说的话我就不担心了。”

“玉米好了别忘了叫我啊。”瘦约踱着步去了客厅。

等玉米好了刚揭开锅的时候，钟不离像有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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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子一样，寻着味就回来，身后还拉着蒋小鱼。

蒋小鱼总喜欢梳两条麻花辫在脑后，辫子上扎着五颜六色的彩绳。她和钟不离一路跑到家的，前额的头发都跑得凌乱了，还有几根沾着汗上。她和钟不离经常这样跑，所以也不觉得累。

“妈，玉米呢，我和小鱼给花火爷爷送去。”

陈湘递给她一个汤盘，里面放了五六根玉米。钟不离一看喊了起来：“太少了，太少了，我可以少吃点，把我的也给花火爷爷，你再多拿几根。”

“傻孩子，花火爷爷家里就花火爷爷一个人，你拿那么多，花火爷爷吃不完这么热的天要坏的。要是花火爷爷不够吃，你再回来拿。”

钟不离若有所思地接过汤盘，接着说：“你再拿个给我，我路上吃，对了，还有小鱼的。”

“知道啦，小馋猫。”

陈湘挑了两个最大的玉米给她俩，两人相视一笑，扭头就开始跑。

“慢点跑，别摔了。”

“知道啦。”

花火爷爷住在村口的第一家，一间很小的土墙瓦顶的房子，房顶竖着的烟囱被熏得黝黑，墙上的窗户和门也都是小小的，从门外往里看，里面漆黑黑一片。

钟不离和蒋小鱼跑到这的时候，花火爷爷正拿着一根长棍把什么东西往一根粗管子里捅。捅到底了，他还斜着眼睛往里瞧，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花火爷爷的头发和胡子很茂密，但已是全白，每次笑起来的时候，大胡子和脸上的肉会一起颤抖。

“花火爷爷。”钟不离和蒋小鱼一下子跳到花火爷爷的面前。

花火爷爷被惊得“哦”圆了嘴，但看到是钟不离和蒋小鱼，立马又笑了。

“妈妈让我给你送的玉米。”

花火爷爷张了张手说：“我手好脏，你们替我放到屋里桌子上吧。”

钟不离跑进去放好，又跑出来，接着她也双手撑着膝盖半蹲着看那根粗管子。

“这是我生日那天要放的烟花吗？”

“对啊，很好看哦。”花火爷爷继续不停地忙碌。

“呀——好激动，好想立马就到后天啊。”钟不离拉着蒋小鱼的手，激动地双脚离地蹦跶。

“小鱼什么时候生日呀，到时候爷爷也给你做烟花。”花火爷爷问向蒋小鱼。

“我吗？我，我就不用了。我看不离的就行了。”蒋小鱼害羞地说。

“没事啊，爷爷现在退休了，除了做烟花就没事干了，给你做烟花也是帮了爷爷的忙。”

蒋小鱼突然欣喜起来：“真的吗？我也可以在生日的时候有一场烟花吗？”

“当然啦。”

“耶，不离，我生日的时候也有烟花啦。”蒋小鱼和钟不离一起激动地双脚离地蹦跶。

“哇，这样就有两场烟花可以看了。”钟不离比刚才还要高兴。

花火爷爷放下手里的火药，转身进房洗了洗手，搬出了一条长凳，把钟不离送来的一盘玉米也端了出来。他拿出两根玉米递给她们，两人一开始还拒绝，说这是只给花火爷爷吃的。但花火爷爷说自己一个人吃三根已经很多了，再吃会撑得晚上睡不着觉，两人这才欣然接过玉米。

一个头发花白的大胡子和蔼老人，两个古灵精怪的女孩，三人从高到矮依次坐在长凳上，一起啃着玉米。他们没有互相能理解的话题，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开心的一起笑就足够了。

八月的最后一天，暑假的最后一天，孩子们夏日的最后一天，钟不离十五岁的最后一天，那天夜晚，村里人几乎都来了。他们聚集在一个村民家的鱼塘前，等待鱼塘对面高坝上的花火爷爷做最后的准备。

晚风吹过，潮湿的海，新鲜的绿野，香甜的玉米全都混杂其中。孩子在奔跑，大人在仰望，星星和月亮点缀他们的话语声，嘈杂却温柔。突然“突”的一声，一缕耀眼的火苗扶摇直上，“嘭”，绚丽的烟火在人们头顶炸开，照亮了乘坐轻舟荡漾在水面的花火爷爷。色彩装饰着每个人的眼睛，他们痴醉地感叹美丽，却都没忘了那一句话，一齐喊。

“钟不离，生日快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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