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岸沿着左侧洞口开始下行，越走越是潮湿，约莫行了二里，他举起火把向前照去，却见前方大约十丈已经到了路的尽头，那是一面石壁，路面上全都被水覆盖。

之所以选择走这条水道，是因为他见到皇宫内御花园中有模仿西湖景致精心建筑的人造“小西湖”，而且他做过对照，这小西湖便是在这条水道尽头的上方。

韩克行从未进入过宫中，自然不知其中奥秘，所以看见水潭以为已经是绝路，而许岸却相信，水潭与小西湖之间必定有能联通的出入口，当年地道是高宗所修，而小西湖是孝宗所建，也就是孝宗皇帝引水为湖的时候地道已经挖好，引水建湖之后，这一区域的地道被水覆盖，自然也不会有人潜入水中去堵死小西湖之下的地道出入口。

他小心翼翼把衣服、鞋子脱下包入一个油纸包中，然后将油纸张包扎紧背上，又将火把熄灭插入岩洞中以防被水淹没，然后只穿着内衣进入水中，决定一探究竟。

水潭不大，他游了片刻就碰到了通道的尽头。他摸了摸石壁，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向下潜去，水也不太深，和他预想中一样，潜入水下一丈左右就发现了石壁下方的一个洞口。他心中窃喜，重新浮出水面，长长吸了口气，快速下沉，游进入洞口，闭气向前方又游出一丈，就已经出了地下水洞，头顶有些光亮，许岸心中一喜，快速向上浮起。

水并不太深，头露出水面的时候，他深深吸了口气，向四周望去，发现自己果然就在一个小湖之中，依稀便是皇宫御花园的小西湖模样。

四处寂静，夜空中繁星满天，在小湖周围，沿岸回廊和宫殿建筑中透出点点灯光。水面上荡漾着若有若无的薄雾，远方一座长桥宛如飞虹一般横亘于湖面之上，而岸上假山飞泉，亭台楼阁，美不胜收。

大功告成，许岸欣喜，正想游到岸边再看看，却突然听见隐隐说话声传来。

他心中一凛，以为自己被发现，立刻一动不动。可明显不是，那个人依旧说着，声音断断续续，显然故意压低了声调。许岸思索片刻，在黑暗中辨明了方向，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游去。

声音是在桥下，游得近了一些，渐渐听得清楚了些，说话的是一男一女，男的声音有些尖锐，明显是个太监，女子的说话声有些耳熟，许岸却想不起来是谁。难道半夜里一男一女私会？许岸心中狐疑，想想不由差点笑出声来，皇宫里除了官家就是宦官，怎么会和女子私会？

游得更近些，忽然听到那女子冷冷一笑，低声说了一句话，说了什么他没有听到，但那笑声他曾经听过，那正是太后的贴身宫女麝月的声音。许岸一怔，这麝月半夜与一个太监在此做什么？

他缓缓游到近处，远处传来划水之声，许岸循声望去，却见一艘兰舟正在小湖中荡漾，舟上一个宦官划着水，舟的后方坐着个女子，依稀便是麝月的模样。许岸正待下潜，可那兰舟相向而来，不到片刻已经荡漾到了自己的面前。许岸不敢出声，藏身在荷花从中一动不动。…

“这事你可曾告知他人？”此刻麝月的声音近在咫尺，听得异常清晰。

“小人不敢！”一个宦官细声细气的声音说道。

“你说郑相公让你别到处乱说此事，但当初你逢人便说，忠义军都统制许岸进临安之后必将富贵，我还真不知道你还有这胆子。”

那个宦官放下浆，哀求道：“麝月姐姐放过小的，让我做什么都行，我真的没有出卖官家。”

“官家要事知道这事，或者是史相知道这事，你有没有想过会有什么后果？”

那个宦官苦苦哀求，“小的一时嘴贱，再也不敢了！”

“好吧！今夜你出来见我有谁知道？”麝月叹息一声。

那个宦官大喜，对着麝月磕头如捣蒜，低声答道：“没人知道。”

“把船划回去！”麝月道。

“好，好！”那个宦官站起来抡浆掉头，可就在这个时候，船身忽然晃了晃，许岸藏身在荷花从中，见那麝月忽然抬起一脚将那个宦官踢入水中。

“扑通”一声，那个宦官掉入水中，他忽然落水，吃了一惊，挣扎着浮起，张口想呼救，可船上的麝月忽然伸出手臂抓住他的头发，将他再次摁进水中。

许岸心中一寒，没料想这娇滴滴的麝月居然如此毒辣，那宦官被摁入水中，双脚乱蹬，双手不停拍打水面，可无论他如何挣扎，船上的麝月一直没有松手。

那宦官连吞几口水，忽然发现荷花从中藏着一人，大吃一惊，手臂对着许岸藏身之处指着，想吸引麝月的注意，可麝月只道是他挣扎，依旧紧紧摁着他。

许岸望着那宦官在水中挣扎的身体也有些不忍心，可如果他此刻出手营救，便也要杀了麝月灭口，他身为荣王嗣子私自潜入宫中若是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他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见那宦官已经不再挣扎，麝月又等了片刻，松开手尸体缓缓沉了下去。

麝月拿起船上的浆，将小船掉头，向岸边划去，许岸本想潜回密道中，忽然想到，麝月是太后贴身宫女，必然是住在太后的坤宁殿，可从后花园去坤宁殿，不知道要绕过多少班直护卫的哨所，她不可能就这么直接走回去，那么她也一定是利用密道。

想到此处许岸也悄悄往岸边游去，上岸打开背上的油布包，将身体擦拭干，又穿上衣服。远远见那麝月倒是不慌不忙，缓缓将兰舟靠岸，下了船往御花园走去。那不是去坤宁宫的方向，许岸对自己的想法更为笃定，远远地缀了上去。

御花园中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奇花异草摇曳生姿，假山盆景蓊蔚洇润，景色甚是雅致。许岸却无心欣赏，只是借着月光，远远跟在麝月身后。

可当麝月穿过一片假山忽然失去了踪影，许岸暗暗留意，等了片刻，跟上前去，明白这暗道地入口必然在这些假山之中，这些皇宫内部联通地出入口并没有画在地图之中，说明画图之人也不明白。…

许岸略微沉吟，将怀中地地图取出，借着月光仔仔细细看了看，总算从上面密密麻麻的标记中看出了些许蛛丝马迹，他将地图塞入怀中，一个个假山观察看去，很快就看到一个假山有明显用利刃刻着的记号，许岸绕着这假山仔细观察，拾起一块石头敲了敲假山的外壁，发出空空的声音，这假山中心是空的，不到片刻果然便找到一个四尺见方的洞口，那麝月必然是从这里进出密道的。

进入假山中空部份，有个向下的台阶，月光照不到里面，许岸伏地静静听了一会儿，确定里面没人，估计麝月早已经离开。他轻轻点着了火石，见洞口离开地面有一丈，但另有一条斜坡通到深处，便轻轻一纵跃下。此刻离麝月消失已经有一会儿了，许岸还真不敢相信这看起来娇艳的女子居然胆子这么大，敢一个人走这么黑的通道。

往里走了半里多路，许岸发现这密道居然一路坦途，和刚才进来的凤凰山密道完全不同，且前方的道路越走越是宽阔，他几乎可以一路小跑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间一股危险的气息逼近，斜刺里冲出一人，一道寒光闪烁，已经掠到他面前。

许岸吃了一惊，挥手用火把格挡，‘嚓’一声，火把顶端应声而断，掉在地上火星四溅，许岸反手将来人的手腕扣住，触手的肌肤柔软光滑，一双美目在黑暗中显得光彩夺目，可这双美目也露出诧异的神色，只听一声惊呼：“荣王嗣子。”

果然是麝月，她身手不弱，从许岸手中挣脱，连着几刀，将许岸逼得连连后退，许岸定了定神，故意露出个破绽，乘她一刀刺来，招式用老，上前一脚踢在她的臂弯，借着上前一个擒拿，将她手中短刀夺下。饶是许岸已经手下留情，麝月依然吃痛不已，坐在地上喘着气。

许岸后退两步，沉声道：“麝月小娘子莫惊，我没有恶意。”

麝月缓了缓，冷冷道：“这密道上方便是太后的坤宁殿，要是知道官家的胞弟从密道潜来坤宁殿，你猜太后会怎么想？”

“这上面便是坤宁殿？”许岸抬头看了看，隐隐有微光从头顶几丈处传来，他心中暗喜，手持半根火把照了照地道的两侧高壁，发现墙壁上从下往上每隔一段距离都会有一个凹坑，显然是供手足攀爬的地方。心中忽然明白，麝月是在攀爬的时候看见了自己手中的火光，才躲在暗处突然袭击。

自己还是大意了，差点中了这女子的道。

他微微一笑：“太后若是知道你半夜与宦官私会，并杀人灭口，不知道会怎么想？”

“太后知道了又能如何？太后才不管这些小事。”麝月一怔，怒道：“你一直跟着我？”

她想了想，忽然明白过来，说道：“你不是从勤政殿密道过来的，你是方才跟着我从御花园过来的。”

“勤政殿出入口也这条密道之上？”许岸心中又一喜，这条密道没有岔道，很好辨认，又容易走，只要回身细细观察，必定能找到攀爬的凹坑，那必定就是勤政殿的出入口，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麝月此刻也知道自己说漏嘴，又惊又怒，斥道：“我杀那宦官还不是为了官家？你跟着我又是为了什么？”

她见许岸满脸不信的神色，不由气恼，说道：“那个宦官叫董宋臣，当初去河北为彭义斌宣旨之时见过你，回来和别人说你和官家长得很像，后来慈宪夫人请画师画你的图像，那董宋臣便铤而走险，说这画像上之人便是忠义军的许岸。”

许岸听赵昀说过这件事情，但对这个宦官的面貌并没有太大的印象，加上刚才天黑，他也没认出来。

麝月又道：“官家让郑清之去山东见你，此人便四处散播，说忠义军许岸入宫面圣之后必定大富大贵，如今一语成谶，事情若是传到史相的耳目中，史相必定会认为认亲之事是官家早有谋划，若是史相将此宦官拿来盘问，后果会如何不用我说了吧。”

“你就为了这个杀了他？”

“不错，我自然不希望官家被史弥远对付。”麝月沉默了片刻，又摇摇头，“史弥远睚眦必报，正在调查此事，你们斗不过他。”

许岸仅仅从山东招来两百精锐充当王府护卫，登州海船运来的战兵还没到，若是史弥远真得对官家动手，那么还真是难以对付。

“太后若肯出面维持皇家体面，官家未必不能亲政。”许岸很想试探出太后的底线，而这麝月虽然胆识过人，有些武艺，但毕竟没太后那么稳重老辣，说话已经露出破绽，那么就让她多说一些。

只见麝月眼中露出迷茫神色，说道：“太后老了，不愿再起波澜，只是劝说官家放弃亲政，可官家那副模样岂是劝得动的，官家那么信任你，你怎么不劝劝官家。”

许岸见到她那眼神忽然明白了，太后若是把麝月赐予官家，那这麝月以后就是自己的嫂子了，她自然要为官家着想，即使太后不愿意帮官家，想着双方息事宁人，但这麝月未必没有自己的想法。

许岸盯着麝月，缓缓道：“官家要亲政，就算太后两不相帮，你我也要帮官家，我是官家胞弟，而我要是没猜错，你以后也是要做妃子的吧。”

火光之下，麝月的脸一红，神色有些扭捏，问道：“官家那么喜欢和你谈事，有说起过我吗？”

许岸一怔，赵昀和他在一起谈论的事情都是军国大事，怎么会提起她？但这时却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有的，官家说以后麝月小娘子姿容秀丽，又有才干，定能为他分忧。”

麝月美目流转，露出一丝掩藏不住的欣喜，与方才出手杀人的形象几乎判若两人：“你提醒官家，史弥远已经把手伸到宫里来了。到处都是他的耳目，官家一定要小心些。不管太后如何，我会帮你们。”

“好！”许岸心中暗忖：以后若有这麝月帮助，将会有不少助力，“有什么消息你可以派人送来荣王府。但这密道之事，你需细细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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