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剧烈的摇晃，侯天一趴在车窗前瞧着缓缓倒退的景物。

净是些光秃秃的老桐树和土红色的墙面屋顶。

不过这耕地的样貌倒是和若干年之后一个样。

“新婚夫妇入洞房，计划生育不能忘！”

侯天一瞧着不远处一间墙面上的标语，不由自主地念叨起来。

到了九零年的这一代孩子基本上都成了独生子女，家里想再要个孩子，那都得偷着摸着。谁也不知道三十年之后，这三胎政策都放开了，国家鼓励生孩子都没有人生。

瞧了一会儿车外，连小破土屋子也没有了，侯天一索性就重新躺回床上。

这会儿的城市规模小，这么慢的火车，还没“咣叽”两声就已经出了村儿。不像侯天一坐火车第一次上京城，眼瞅着挨着铁轨的高楼都已经看不到边了，谁知道火车又硬生生跑了个把钟头才到市里。

“哎呦！”

侯天一哈了口热气，瞬间在车厢中凝结成了肉眼可见的水雾。

瞧了瞧头顶上巴掌大的摇头吊扇，只能再次收紧一些身上的被子。

空调还没有普及的年代，大冬天坐火车果然是一种煎熬啊。

但是旁边铺上这汉子……

侯天一斜眼瞧着坐在旁边铺位上正剥鸡蛋的汉子，不由得佩服起来。这么冷的天，人家就穿个单层长袖。

沙包大的拳头，钢管子一般粗的手指倒是把鸡蛋玩的转，咱也不知道人家包里到底是有几个水煮鸡蛋，反正这一会儿的功夫就着咸菜已经三个下了肚。

咸菜倒是也讲究，拿着白漆印花搪瓷杠子盛着。吃的时候解开封着盖子的麻绳，起开盖子香油味四溢。

筷子什么的就不用想了，手指头一捏，到最后还得漱漱手指头。

汉子长大跟他的吃法一样糙。

头皮上浅浅一层头发，连脑瓜子一侧的疤都遮不住。不过这眼眶子上的眉毛倒是茂密的厉害，一个标志的倒八字型像是被精心修剪过一般，棱角分明。

大鼻子厚嘴唇，炯炯有神的眼睛中总是充满了机警，倒是那几根从大鼻孔中长出来的鼻毛有点子煞威风。

也不知道他身上穿的单层长袖舒服不舒服，反正瞧起来就是完全勒在了汉子粗壮的肌肉上，坑坑洼洼疙疙瘩瘩。

“小哥儿你吃呗？”

汉子似乎是瞧见了侯天一正在打量自己，将刚刚剥好的一颗鸡蛋递到了他的面前。

“啊，不用不用兄弟，你吃就行。”

见侯天一婉拒之后，汉子也没多让，又是一口就将整个蛋塞到了嘴里，顺手还从缸子里捏了一嘴咸菜。

“嘿嘿，这……没有咸菜……不好咽。”

汉子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满脸都是用力的表情。

“给，兄弟，你要不喝口水吧。”

侯天一实在是瞧不过眼，将李溦给自己准备的一瓶热水推到了汉子面前，不过这会儿热水也已经变成了冰水。

“咕咚咕咚。”

瞧着汉子也就是一口的量，瞬间半瓶水就不见了踪影。

“嘿嘿，谢谢兄弟。”

这之后两人便再没有沟通。

侯天一扶了扶腰，回味了一下昨天晚上和李溦的事情之后便沉沉睡去。

……

“咣叽！”

随着车身一阵剧烈的晃动，侯天一的大脑也被再次激活，随着寒意一起钻入被窝的还有饥饿感。

习惯了坐火车带上几桶泡面的侯天一现在也不知道应该吃些什么，推着盒饭的小车在自己入睡之前倒是来来回回过了两三趟，但是“火车上饭盒很贵”的思想再加上不是很饿，就导致侯天一现在没饭吃。

“xx站到了啊，睡觉的旅客不要睡觉了，赶快下车了，xx站到了啊……”

听这声音应该是将才卖报纸的那个小姑娘。

侯天一揉了揉眼睛，趴在车窗户上借着最后一丝太阳光往外瞧了瞧。

下车的，上车的，唯独站台上卖货的小车和几个下车透气抽烟的一动不动显得有些突兀。

“兄弟，你到站了？”

瞧见侯天一起身准备下车，汉子迷迷糊糊也睁开了双眼。

“啊，没有，下车买点吃的抽支烟。”

“嘿嘿！”

虽然已经听过两次这种憨憨的笑声，但是瞧着汉子沧桑的脸颊和无时不刻都挂着的冷漠，侯天一还是不太能将这两者联系到一起。

这外头可是冷哦！

侯天一又裹了裹身上的棉衣。

身上的行头是临出发前李溦特意跑到人民百货给买来的最新款棉袄，瞧着质量估计也不会便宜。

“小伙子，看看买点啥。”

摊子上的一个大娘瞧着侯天一径直向自己走过来，先一步开了口。

“大娘，你这有桶面没有啊？”

“啥？”

“方便面。”

“方便面有咧，你看看你是要哪个牌子咧。”

说着，大娘在自己面前的木头柜子里挑挑拣拣，拿出几包扔到了侯天一面前。

侯天一瞧了瞧面前包装简陋的几包方便面，愣是只认出了一包。

“大娘，我想要桶装的，有没有啊？”

侯天一重新将这几包面递回给大娘，又是一阵连说带比划。

“也，还有这样的方便面呢，咱没见过，也没有的卖。这样的不行吗，反正都是吃。这边还有烧鸡呢，还有啤酒，咱都比火车上卖的便宜。”

大娘操着一口乡音，试图继续给侯天一推销自己的货物。

没有桶装的方便面那哪里还方便的起来啊，但是这会儿饿的紧，天又冷，不吃点东西怕是不好挨过今天晚上啊。

“大娘，给我拿一袋哪个扒鸡，花生豆也给我来一点，干吃也是怪腻的。”

说完侯天一从兜里掏手掏出一张票子，正准备递过去，似乎又想到了些什么。

“大娘，你这有没有烟啊？”

大娘一听面前这小伙子要烟，也没有说话，笑嘻嘻的点了点头。

瞧这样子怕是也不敢明着卖。

“小伙子你要哪个牌子咧给大娘说，这南来北往的，人人好的口都不一样，大娘这都有。”一句话说完，大娘挑出扒鸡和花生豆弯腰递到了侯天一面前又压低声音说。“小伙子，我瞅你是软卧上的人，你们有钱人都好一口稀罕货，大娘这也有，都是前两天才从南方码头上拉过来的，绝对是正的。”

说完大娘神神秘秘的从柜子底下攥出来一盒烟给侯天一亮了亮牌子。

万宝路侯天一倒是抽过一盒，也就是那样，当时也是图个新鲜。

“大娘，咱也抽不惯这洋烟，您就给我来一包黄金叶算了，还是国货抽着舒坦，对了再给我拿盒火。”

大娘见侯天一没什么兴趣，赶忙又将手里的烟盒子塞到柜子底下，重新摸索了一阵子，将一盒黄金叶和一盒火柴丢到侯天一跟前。

“什么洋不洋的，你瞅瞅你就算是抽咱的烟最后不还是要用洋火点。”

大娘这话让侯天一无言以对。

转身点上一支烟，拎着扒鸡和花生豆向车厢边上走去。

侯天一抽烟，但是没有烟瘾。眼么前有烟就抽，有人递上一支也不拒绝，偶尔压力大的时候也会想着买上一盒。

不过自从和李溦在一起之后，基本就没有碰过烟，到也不是怕李溦说自己，而是真心不想让她吸自己的二手烟。

“嘶……呼。”

抿了一嘴，一缕青烟从嘴巴飘出来又从鼻孔被吸进去。

站在软卧车厢边上向硬座车的方向望去。

人头攒动，背着竹筐的女人，翻窗户的汉子，还有人群最外边“哇哇”大哭的娃子。

侯天一也不敢相信当年自己的父母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带着自己出远门的，毕竟印象中似乎只有母亲温暖的怀抱和父亲坚实的肩膀。哦对了，当年倒是让自己弓着腰逃过一次票，不过在车上还是被列车员拎出来重新量了一遍身高。

“这么冷的天还下车来抽烟的人可不多。”

正想着，侯天一的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原来还是刚才卖报纸的那个小姑娘。

侯天一笑了笑道。

“习惯了，我以前的时候坐火车要是在车厢里抽烟都是要罚钱的，所以都是趁着停车这会儿的功夫下来点上一只。”

“国外？”

侯天一摇摇头，将烟丢在地上踩了两脚。

正准备上车，谁知道却被一女人抢了先。

“哎呀，冻死了冻死了，这是不是软卧车啊。”

侯天一也没瞧见这女人的面相，但是瞧着她的着装心里暗自发笑。

这么冷的天，穿个大红色的皮料子短裙，腿上套个黑色丝袜也就算了，这脚上还穿着一双大红色的高跟鞋。

这要是说她不是本命年，那估计就是有喜了，要是这两个都不是那估计……

“唉，帅哥，帮我一把啊。”

侯天一瞧了一眼正在往火车上爬的女人，又环顾了一下四周，确确实实只有他一个男人。

本着助人为乐的精神，侯天一上前将一身红装女人的大件行李箱拎起来就往火车上递。

这一来一往，侯天一倒是将这女子的面容看了个清楚。

浓妆艳抹，细长的假睫毛和大红色的口红不停的散发着风尘的气息，耳垂上的银链子闪闪发光。虽然瞧起来有一些让侯天一接受不了，但是他又不得不承认这女人确有勾人心魄的本事。

特别是俯身接箱子时，刻意挤弄胸前深沟的动作和短裙裙底的一片黑暗。

“谢谢帅哥。”

接过箱子，女人不忘再次俯身挤了个眉眼。

瞅着消失在车厢门口的女人，侯天一哆嗦着手想再次从口袋中掏出了烟盒。

他现在需要冷静。

“帅哥，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好这一款的。别抽了，你这再点上，也就是半支烟的功夫车就该走了。”

列车员小姑娘的话制止了侯天一敲烟盒的动作。

“嗯，不抽了不抽了，咱不能为了这种女人废烟不是。”

“咯咯咯。”

小姑娘听了侯天一的话，掩着嘴巴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