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亚·劳文斯第一次见到汤若辰是在一场盛大的葬礼上。

那时的笛亚只是一个不问世事的小少爷，他对帝国以及劳文斯家族的宿命没有任何兴趣；汤若辰也还不是“深渊监视者”中的第十三席，还没有成为足以对抗深渊的极端武力。

那年，笛亚少爷十一岁，汤若辰也十一岁。

葬礼当天下着小雨，但还是来了很多人，劳文斯家族的皇室要员和帝国的高层干部几乎悉数到齐，只为了见这个以一己之力将世界从深渊手中夺回的英雄最后一面。

劳文斯帝国“深渊监视者”的第三席——汤夝，永远长眠在了汉唐郡江临市郊外的这座小墓园里。

墓园周围种满了大片紫蓝色的鸢尾花，花田在细雨迷蒙中很是好看，据说这是她生前最喜欢的东西。

轮到笛亚了，他走上前，献花、默哀、深深鞠了一躬，同时看清了墓碑上的照片。

照片里的汤夝看上去意外的年轻，她穿着异调局的制服，披散着漆黑的长发，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想必生前一定是位很漂亮的小姐。

“可惜，才三十一岁，这么年轻就走了，英年早逝，太可惜了。”

“‘深渊监视者’第三席战死，对帝国来说简直是一笔难以接受的损失……”

“是啊，汤小姐可是能和道森先生正面交手不落下风的怪物啊，唉，说到底只是深渊的监视者，人类终究还是不能抗衡真正的深渊……”

“明明就在边上，我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汤局长和那种东西同归于尽，可恶……”

“帝国高层那帮混账，深渊监视者也好，江临这座城市也罢，说白了只要首都三狮郡平安无事，其他的在他们眼里都是能随时舍弃的棋子！”

“嘘，小声点，皇帝陛下就在边上啊，比起这些，你们应该知道她还有个儿子吧？”

“那个被她收养的男孩？叫什么来着……汤若辰……好像是叫这个名字吧？”

“真可怜啊，亲生父母双亡，把他培养成帝国通缉犯的那个混账养父也死了，好不容易碰到汤夝，现在小夝也不在了……”

笛亚在角落里听着大人们的窃窃私语，心中不由得联想到了许多事，“深渊监视者”对民众来说是一个“不存在的组织”，就算是贵为三皇子的笛亚，对此的了解也不算多。

他只知道，“深渊监视者”，这个自劳文斯帝国创建以来就一直存在的组织，是人类监视深渊的前哨站，也是人类对抗深渊的最后底牌。

在其中拥有一席之地的十三名监视者，他们代表着人类在当下时代的最强战力，换句话说，能成为监视者的，都是站在人类乃至异能者顶点的怪物，而在监视者中位列第三的汤夝，显然是怪物中的怪物。

怪物么……

那位汤夝小姐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雨还在下着，穿着黑色正装的人们逐一向逝者献上哀悼。

倒是没什么人注意到笛亚，人们的目光全部聚焦在笛亚的两位皇兄身上，他们一个是劳文斯帝国的皇储，另一个是“深渊监视者”第一席的候补，和他们比起来，笛亚似乎真的没有那么重要。

但笛亚已经习惯了，从小到大他都是这么过来的，他的目光不断在周围的人群中游离着，最终停留在了一个看上去和他年龄差不多的少年身上。

那个少年站在墓园的一角，独自一人，和自己一样，一样的……孤独。

“额，你好，我叫笛亚，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你叫什么名字？”笛亚走上前去，磕磕绊绊地说道，他故意没有说出姓氏，想让自己显得平易近人。

“……”少年低着头，犹豫了一下，然后轻声回道。

“若辰……汤若辰。”

笛亚听到这个名字有些惊讶，他没记错的话，眼前的这位少年就是汤夝领养的那个孩子。

“你……不去献花吗？”笛亚没想明白为什么汤若辰要一个人待在角落里。

“不要。”汤若辰冷冰冰地回了两个字。

“为什么？”笛亚下意识地问道。

“汤夝……这个骗子。”汤若辰的眼神在说话间更显黯淡。

“诶？骗子？”笛亚听完对方的回答后更加不解。

“她说过她会回来的啊！她明明说过会回来陪我过生日的！从被她莫名其妙带回家开始，整整731天，我还一次都没有，都没有喊过她一声‘妈妈’啊……”

汤若辰提高了几分音量，他的声音逐渐颤抖起来。

“我明明……都还没有抱过她啊……”说至此处，他终于忍不住掩面而泣。

“那个……抱歉啊，是我多嘴了，你没事吧……”笛亚有些后悔，他好像无意中揭开了对方的伤疤。他不知道汤若辰身上发生过什么，但从对方的话语中，他听出了一股深不见底的悲伤。

“小辰，再去看汤夝一眼吧。”好像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一个梳着光头的男人从人群中走了过来。

“不要……什么人类的未来，什么深渊的监视者，她明明答应过我一定会回来的啊……”汤若辰依然拒绝了对方的提议，哭着说自言自语道，“是我太没用了，一定是这样的吧，要是我能帮上忙的话，汤夝她就能回来了吧！”

“小辰，别这么说，那天我明明就在边上……什么忙都没帮上的是我才对，该自责的……是我才对！”光头咬着牙，低下了头。

“不，如果不能变强的话，如果不能强到战胜深渊的话，那就什么也保护不了了对吧……”汤若辰看向了那个光头，眼中除了泪水，还多出了一份坚毅，过了半晌，他又接着说道，“李叔，能让我加入异调局吗，我是异能者，虽然现在只有余火级，能力也没什么优越性，但一定能帮上忙的。”

“可是……”光头看着汤若辰的脸一时间有些出神，他见过这个眼神，这个，和汤夝一模一样的眼神……

“余火、薪火、黎明、日蚀、午夜，甚至是深渊，我迟早会变成一个很强、非常强的异能者，我也会和她一样成为‘深渊监视者’。”汤若辰看向李叔，他的语气格外严肃认真。

“唉，汤夝她只是想让你以普通人的身份生活下去，你还小，不知道深渊那种东西到底意味着什么。”那个被称作李叔的光头叹了口气，脸上尽是无奈。

“求你了李叔，我想站到她曾经站过的位置上，我想知道她度过的到底是一段怎样的人生……”汤若辰哭着哭着，竟露出了一个让人无比心疼的笑容，“我想要好好看看她保护下来的这个世界……这是她……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了……”

笛亚看着眼前泣不成声的汤若辰，竟在他身上找到了几分自己的影子。

成为“深渊监视者”吗？成为那群与深渊无异的怪物……这还真是一个不知好歹，但又让人佩服的目标啊……

天空阴沉沉的，淅淅沥沥的小雨还在下着。

追悼会进入了尾声，人们陆续离开，笛亚也依依不舍的被管家带离了墓园，最后，整个墓园里只剩下汤若辰一人。

他缓缓走到墓碑前，就这么安静的站在那里，一言不发，鸢尾花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周围刮起了阵阵柔和的微风。

不知过了多久，雨停了，汤若辰放下伞，从拎着的盒子里拿出一样东西，摆到了墓碑前。

那是一块早就被切好的生日蛋糕。

他跪了下来，将额头紧紧贴在汤夝的照片上，大理石冰冷的触感透过皮肤传遍了他的全身。

“你放心吧，我会替你看着这个世界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