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5月30日，黄历四月初七，宜出行。

楼下报摊的大爷正搬着板凳收拾小摊，到了晚饭时间，家家户户都传出油烟气，在各种菜香的围绕中，路明非拿着一人长的烤炉和箱木炭下了楼。

一辆黑色的别克商务车已经停在了楼下，带着墨镜的男人恭敬立于车旁，看到男孩出现，立刻迎了上来接过他手中的东西。

这是苏晓樯家的司机，昨天晚上苏晓樯特意问了嘴他能不能找得到道，用不用派个司机来接他，路明非想了想自己手里的东西也蛮多的，自己总不能骑着自行车去，索性答应了下来。

男孩帮着把东西扔进后备箱，打开车门，却看到女孩坐在后座上正笑意盈盈看着自己，一股茉莉花香扑面而来，苏晓樯拍了拍自己旁边：“上来。”

“你怎么也来了？”路明非惊讶之余有些怀疑，在他印象中苏晓樯是知名大懒蛋，定的时间原本是晚上七点，如今才刚过五点，以她地性子此刻应该躺在家里面看着表，等六点半在出门最后姗姗来迟。

她家貌似离自己家也挺远的，说起来还不如过一会直接去呢，苏晓樯家也不可能就这一个司机，压根就不存在没人接送的可能。

“怎么，不欢迎我？”苏晓樯今天穿着白色纱裙，脚下是羊皮小靴，头发也特意松开披了下来，看起来反而有了几分文艺少女的模样。

这怎么......一次见面一个样子，前天还是双马尾昨天是单马尾今天又成了这样，是在暗示些什么？

路明非不知所措，咽了咽吐沫，机器人般点了点头。

“上来。”苏晓樯见男孩不动地方，恶狠狠拍了下身边：“别磨磨蹭蹭的，像个大花姑娘似的。”

男孩小心翼翼上了车，关上车门，身体还是紧紧挨着外边，就像是身旁坐了只老虎，随时可能扑过来将自己撕碎吃掉似的。

苏晓樯也有些紧张，悄悄往边上挪了挪，宽大的后座上，两个人各缩在角落中，中间空出一大片地方，看起来倒还是蛮有趣的。

开车的司机不时看眼车内后视镜，欲言又止几次最后咂了咂嘴：“我不建议两位坐在门边，万一门出了什么问题会出危险的。要不......往里面坐一点？”

男孩女孩相识一眼，共同笑出声来，往中间移了移，肩膀靠着肩膀，路明非能够感觉到苏晓樯紧绷的身体在触碰的那一瞬间放松了许多。

“真是的，把我当吃人的母老虎了？”苏晓樯白了男孩一眼。

“我看你这几天的变化有点大......害怕你出什么问题刁难我。”路明非侧过头，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发：“作为小弟总得有点反应的时间嘛.......对不对？”

苏晓樯转了转眼珠，想起前几日自己的各种模样，不由得也笑了笑，她本来只是想比较一下路明非看待她的眼神，没想到竟然让他产生了戒备。

“就是心血来潮罢了。”女孩舔了舔嘴唇，脸颊有些发烫：“刁难你做什么，哪有欺负小弟的？”

“也是。”路明非赞同着，一颗高悬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话说，路明非你......想好去哪里了吗？”女孩不甘气氛再次冷下去，找了个话题。

“大概是国外吧，不出意外就是上次的卡塞尔学院了。下个月中旬就走。”路明非语气无比轻松。

“你被录取了？”女孩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虽说她承认路明非足够优秀，但外国的一些大学招生时看得不只是学生个人，还会有家庭等等一大堆因素。

“我父母貌似是学院的老师，打了招呼的。”路明非笑笑，转过头：“你呢？面试通过了吗？”

“没，说是不合适。”提起当日的经历苏晓樯一下子神色就变了起来，咬着嘴唇嘟囔着：“说什么我足够优秀，但与学院的研究方向有些不相符合，推荐我报考其他的学校。”

方向不相符合......学院的这群人竟然罕见说了次实话。

路明非沉吟片刻，笑了笑：“其实我感觉你更适合去一些管理或者金融闻名的学校，听说卡塞尔学院的生物系是王牌专业，你应该不很喜欢吧。”

“这倒也是......”女孩点点头，看向窗外，有些惋惜：“唉，好不容易小弟又没了，到时候还得去收。”

“收小弟的这个习惯你得改一改，不然容易让人误会的。”路明非闻言，挑了挑眉毛：“再说了，如今也没人敢欺负你了。”

“这倒也是，如今我也壮了不少。”女孩听完话若有所思，伸出小臂捏了捏，小声嘀咕着：“比三年前被堵在巷子里面的时候胖了不少呢......”

“也成熟了不少，不是那个哭鼻子的小姑娘了。”路明非补充。

“都说了让你把这件事忘了！”苏晓樯故作凶狠给了路明非脑袋一手刀，但力道却是轻得不能再轻，像是树叶在风中飘舞时不经意触碰了下。

男孩只是笑着，任凭女孩的手掌在自己脑顶乱抓，把整理了一早的头发弄乱。

车程很远，二人闲聊打趣着，正如他们在过去三年消磨时间所做的那般。

......

“都到的这么早？”

路明非走进别墅大门，便听到里面嘈杂一片，赵孟华的公鸭嗓音不断响起，真有点像是宫中的大总管，这也操心那也操心，站在院子中间一会命令下穿肉串的几人，一会指挥下几人搬桌椅饮料。

慢着......他若是大太监，那自己岂不是皇帝了？路明非想到这里内心动了动，板着面孔，背手走到赵孟华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做的不错，车上有炉子，去搬下来。”

“搬......好我去搬。”赵孟华看着一脸得意的路明非，想了想，把话硬生生吞进了肚子，独自气闷闷走向了门口的车，卸下炉子木炭，找了个角落开始架炉子生火。

看着这一幕，路明非眉头轻轻皱了皱，怎么平日里最爱挑事的赵孟华如今也不做声了？这也不是他的性格啊？

“嘶。”

路明非看着人影匆匆的别墅大院，心里有种不对劲的感觉......感觉有什么在等着自己，越往里面走他这种感觉就越为真实，所有人看见他都立刻低下头继续从事着手中的工作，就连一向话多的徐淼淼徐岩岩双胞胎小胖子看到他都只是轻轻点头，眼神中流转着什么异样的情感......貌似是嫉妒？

不是吧，难不成赵孟华联系了这群人给自己设下了鸿门宴，酒足饭饱之后就要把自己送上路？

“怎么还愣在这里了？走啊。”

女孩的一双小手推了推路明非，后者回过神，点点头，表面上神色没什么改变但却连脚步都轻了许多。

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具体到底哪里不对劲，只能在苏晓樯的陪同下走进屋内。

大厅里，女孩们见二人进来，立刻笑着围了过来，把他们拉着入座，路明非说要不还是你们女孩子聊天，我出去帮他们烤串，柳淼淼就立刻说不差他一个帮忙的，路明非又说那我去给你们拿饮料，光聊天口渴，陈雯雯就立刻拿出一大堆纸杯分发下去，女孩们互相传递着大瓶的橙汁，路明非见状又说......说不出来了，他发现无论找什么借口这群姑娘仿佛已经是准备了所有答案似的，反正他今天就得坐在这里陪着聊天了。

有种重拾当年东京牛郎店中小樱花的感觉......毕竟凯撒和楚子航两个人承担了所有游戏，他只要坐在旁边陪着聊天喝着饮料就好。

这算什么？人类高质量男性陪聊吗？难不成这是未来服务业的趋势？路明非也来不及想，微笑喝着杯中的饮料，听女孩们一次又一次发起话题，很多事情都和他有关，像是什么全校篮球赛他和楚子航各领一队打得如火如荼最后惜败，还有什么联欢晚会他表演吉他清唱，作为唯一能和楚子航的大提琴奏曲相比的节目。

话题一次又一次环绕在路明非身边，像极了逢年过节一群长辈环绕着唯一的孩子问这问那，从成绩到朋友再到谈没谈恋爱，但路明非却并没有任何反感的意味，反而还有些乐在其中，因为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高中三年做了这么多有意义的事情。

纸杯被男孩死死攥在空中，路明非看着周围一个个交谈甚欢的女孩，有些出神，前一世他从未参加过班级里的这种话聊，第一次参与，感觉还是有些奇怪的。

“话说，咱们这些女生从这里谈论人家也不好，万一人家有女朋友呢，听到之后不得生气？”人群中不知谁说了句，众多话语瞬间沉寂下去，所有人把视线都投向了路明非。

“不会吧......应该不会吧......”苏晓樯看起来神色依旧自然，小声嘟囔着：“再说，以路明非的眼光，女朋友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和他生气吧.......对吧，路明非？”

女孩的底气有些不足，因为这是她第一次正面问路明非关于女朋友的事情。按理来讲没人见过路明非和女朋友接触，自然就会以为他单身，但不知何时男生里面传出了‘路明非在QQ上和一个名为夕阳的刻痕的用户聊天，聊得相当火热’这个消息，据说是路明非死党在网吧中看到的，在整个仕兰高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在众多人的以讹传讹之下，谣言最后变为了‘路明非喜欢上了一个女孩，那女孩说他只要能中考考全市第一就和他交往，这也是为什么路明非蜕变这么大，女孩如今在外国念书，二人异地恋’的感人故事，路明非刚开始听到的时候还吐槽说这又是什么励志鸡汤，但听到主人公是自己的时候......那没事了。

路明非也懒得澄清，因为这实际上给他省了很多事情，不少女孩知难而退，也免得他一一去拒绝。

久而久之，这也变为了仕兰中学的三大谜团之一，其余两个分别是赵孟华的补课班数量以及徐淼淼双胞胎的体重。

但如今将这个事情放到桌面上来说的话......路明非也不得不解释一下，反正也毕业了，当个玩笑无伤大雅。

“没有啊。”

本来已经做好了被打趣的心理准备，路明非却发现屋内顿时寂静的恐怖，女孩们神色玩味，一个个看着自己，就像是......看到了羊肉的饿狼。

路明非心里一紧，这群家伙不会打算在高考前做些什么疯狂的事情吧......那自己不是遭了无妄之灾？

“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嘛，你怎么会有女朋友？”苏晓樯满眼都是笑意，补了一句。

喂喂喂这是什么意思啊？我如今是市三好学生兼文武双全的路主席，不是原先的废柴，还是不配有女朋友吗？

“那......路明非喜欢什么样子的女孩子？”陈雯雯眉毛轻轻颤了颤，轻声说道。

众人饶有兴致的看着他，等着男孩的回答。

“嗯......我也说不清吧。”路明非端着下巴，回想着和自己算得上熟悉的那几个姑娘，长得倒是都很不错的，至于别的方面就是一言难尽了。陈墨瞳太跳了，和陈雯雯两个人正好截然相反，零一直都是冰冷冷的，不过看起来她貌似心有所属，有一次喝醉了他也提过，至于绘梨衣.......貌似没什么缺点，乖巧得很，就是.......如果她能活下来就好了。

路明非心中一痛，脸上却依旧强忍着笑容。

“那你喜欢不喜欢那种活泼一点的。”柳淼淼先问道。

“喜欢啊，不过文静的我也不讨厌。”路明非想都没想，因为绘梨衣其实是可以算得上有些活泼的，她不像陈雯雯那种文艺少女遇到事情会哭鼻子，那个女孩还会耍小性子，拿着写有‘五目炒饭’的小本本不停在面前转悠。

“长相就没得说了，君子好美，情理之中，那学历家世什么的呢？”这会提问的是陈雯雯，坐姿像极了审问女婿的丈母娘。

“这些都无所谓吧，主要还是性格，只要是性格合得来就好。”路明非稍稍犹豫了下。

慢着......男孩仿佛突然明白了些什么，他看着身边脸颊通红的苏晓樯，又看了看一群面带姨母笑的女孩，最后感受到自己的袖口被轻轻扯动，他转过头，恰好与那双清亮的眸子相视。

众人纷纷起身，把大厅给有话想说的女孩男孩腾了出来。

外面夜幕已经降临，炊烟从院中袅袅升起，男孩女孩们端着饮料环绕在炉边，唱着歌分着烤串。

星光疏浅，大厅的正对面正好对着就是一片空旷的夜空，偶尔有几只不知名的鸟类飞过，发出几声啼叫。

“我...我喜欢你。”

女孩酝酿了许久，将自己一直想说的话吐了出来，也许是因为紧张的缘故，她坐得笔直，手也五指紧紧握着微微颤抖，不过依旧保持微笑看着男孩，等待着他的回答。

那一瞬间夜色凝固了下来，时间也仿佛停止了流动，男孩女孩四目相对，彼此的身影深深映在对方眸中。

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男孩自嘲般笑了笑，嘴唇一开一合。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