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时间转瞬即过。

在某个人间界，某个叫‘小青山寨’的犄角旮旯里，人们的日子，日复一日的重复着，平平无奇。

一位年约十一二岁，扎着两只小辫子的小姑娘，正赤着脚，拎着鞋子，迈过一条小溪。

小姑娘轻车熟路，也不顾腿上脚上沾着的泥土枝叶，很快来到一座废弃的土地庙。

庙里，一位年纪相仿的俊秀少年，正蹲在地上数蚂蚁。

“喂！”小姑娘冲少年喊了一声：“你要在这躲到什么时候？”

少年置若罔闻，依旧在那数蚂蚁。

“喂！”小姑娘插着腰，一副气鼓鼓地模样：“你要不说话，我就把那些蚂蚁都吓跑！”

少年仍旧一言不发。

小姑娘跺着脚踩进破庙，来到少年跟前，然而那些蚂蚁只当小姑娘不存在，该干啥干啥。

小姑娘哼了一声，抱着膝盖在少年身旁蹲下。

“喂，小珑，”名为蒋泉的少年盯着蚂蚁道：“最近我总在做一个梦，梦见我面前站着好多大官，一个个大气不敢喘，你说我上辈子是不是皇帝？”

“切”王晓珑撇了撇嘴：“你先前还梦到你上辈子是个教书先生呢！就你那些破梦，没一个是真的。”

蒋泉轻笑一声：“某个人还好意思说我，也不知道先前是谁，居然梦到自己是个男人。”

“你再说！”王晓珑抬起拳头，往蒋泉胳膊上轻轻锤了一下，却被蒋泉轻轻躲开。

“哼！”王晓珑翻了阵白眼。

片刻沉默过后，王晓珑忍不住道：“那些仙人还没走，你为什么不去试试？”

“不知道，”蒋泉摇了摇头。

“这算什么回答……”王晓珑撇撇嘴。

蒋泉轻叹一声，却不知该怎么回答。

就在今早，一群自称‘修真者’的家伙来到了小青山寨，据说他们来自栖霞剑派，此行打算在大越王朝境内寻找有仙缘的小孩，收为弟子。

当蒋泉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不知为何，却感觉到一阵发自内心的恐惧，仿佛这群‘修真者’是吃人的猛兽。

不……

准确的说，蒋泉是对‘修真’这个词本身充满了恐惧。

遵从内心选择的他，忙不迭便跑到了这座废弃土地庙里躲藏，打算等到这群人离开，再回小青山寨。

虽然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所谓的‘仙缘’，但蒋泉只觉得，自己甚至对这一虚无缥缈的可能性都充满恐惧。

王晓珑所谓的‘试试’，就是去找这群修真者看看有没有仙缘，有没有机会成为那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仙人’。

蒋泉想了想：“你呢？”

王晓珑一时语塞，沉默了好半晌才道：“我明天一早，就要跟他们一起走了……”

“也就是说，你通过了？那不是很好吗？”蒋泉顿感迷惑：“你那么消沉干嘛？”

王晓珑闷闷道：“以后我就见不到你了。”

蒋泉双眼一亮：“岂不是更好？”

“你！”王晓珑气急，又一拳朝蒋泉打去，毫无意外的又被后者熟练躲开。

王晓珑气闷：“我过来就是告诉你，我家大人刚才请那些仙人去诛邪了，你现在回去的话，撞不上他们的，你总不能在这里呆到明天，在这里熬一整晚吧？”

说罢，王晓珑便扭头自顾自离开。

“诶，开个玩笑嘛……”蒋泉无奈摇头，赶忙追了上去：“你刚才说……诛邪？诛什么邪？”

……

王员外带着一众家丁，领着五位身穿青衫，俊逸非凡的修真者，来到小青山深处，一座荒村中的大宅。

“诸位仙师，就是这了……”

眼前这座宅院，看上去已经荒废了好长一段时间，原本上好木材打造的门梁，红漆早已脱落，露出内里的斑驳。

久失打理，青草都撬开地面青砖，往外探头。

五位修真者相互对视一眼，都能看出对方眼睛里的严肃。

“好浓的怨气……”俞明道喃喃道。

扑面而来，甚至几乎已凝成实质的怨气。

不少原本跟着仙师们来看热闹的乡亲父老，眼见靠近的是这座宅院，心里突然有些没底。

饶是身边就站着传说中的仙师，人们也转瞬跑了大半。

关天南见状，手里掐诀，一阵暖风吹过，怨气带来的阴冷感随之消散不少，父老乡亲们顿时觉得内心踏实了些许。

“这里发生了什么？”关天南沉声问道。

王员外不敢隐瞒，一五一十道：“具体的小民也不甚清楚，只听家里长辈说起，大概八十多年前，这里发生了一起命案，陈家……哦，也就是这座宅子的主人家，全家百十口人被残忍杀害……”

“这个我小的时候也听说过！”有人站出来应和，眼睛里满是不安与回忆：“凶手不但犯下命案，更残忍的是……”

说到这里，那人立时止住话头，面带犹疑，似是不敢往后说下去。

关天南目光扫向其余父老乡亲，显然许多人都知道这起命案，却几乎每个人都面带犹疑，不敢开口。

关天南最终只能将目光停留在王员外身上。

王员外嘴唇嚅嗫着，好半晌才咬了咬牙道：“陈家，全家被分尸，手脚胳膊全被整整齐齐码放到宅院的四个角落里，尸体的其他部分全堆在堂屋……当时官差恨不得将整个陈家都翻了一遍，却找不到，找不到……”

“找不到什么？”关天南追问。

王员外全身打颤，好半晌才挤出一个字：“头……”

“嘶……”这下，就连五位仙师，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王员外无奈叹息：“官府的人来过好几趟，却一无所获，这起案子最后也就成了无头公案。”

“后来，这附近总是闹鬼，久而久之呐，人都搬到了外面，也就是诸位仙师先前降临的小青山寨，至于这里……也就慢慢荒废了。”

气氛一时陷入沉默。

五位修真者，你望望我，我看看你，一时间却拿不定主意。

关天南凑到俞明道身边，小声问道：“师兄，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俞明道白了关天南一眼。

关天南沉声：“要我说，咱们不应该趟这趟浑水，八十余年，如此浓烈的怨气，如此酷烈的死法，鬼知道会养出什么样的怪物……就凭我们两个筑基境，再加上这三个炼气期的外门弟子……胜算着实不大。”

“那他们怎么办？”俞明道瞅了不远处不停张望的王员外一眼：“总不能来一句‘打不过’，然后扭头就走吧？到时候人家怎么看我们？”

关天南一时僵住，他有些后悔，当初听到诛邪的时候，应该先打听清楚情况，而不是立马拍着胸脯保证‘包在我们身上’。

俞明道不禁叹息。

老实说，来此之前，他们谁也没想到会撞上这么厉害的东西。

在俞明道想来，他们五个，两个筑基，三个练气，虽算不上什么厉害组合，但在小青山寨这穷乡僻壤，就算遇到什么宵小，也该能横着走。

因此当关天南打包票的时候，俞明道并未阻拦，那会儿他也存了在普通人面前‘露一手’的小心思。

结果现在，在小青山寨父老乡亲们骐骥的目光下，不免骑虎难下。

贸然动手的话……谁也吃不准，是他们诛邪，还是邪诛他们。

但要是不动手的话……恐怕比死了还难堪。

身为以斩妖除魔为己任的正道弟子，要脸呐……

偏偏这次还在小青山寨捡到一棵好苗子，就这么放手的话，实在是……

简而言之就是……

玩砸了。

两位筑基期修士犹疑不定，而三位炼气期的外门弟子，脸早就绿了。

“要不这样，”始作俑者关天南尝试给出建议：“我们随便演一场戏，尽量不惊动里面的脏东西，先把这一关混过去，然后等回到宗门，再报告这里的情况？”

俞明道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沉默良久，最后在父老乡亲们逐渐狐疑的目光下被迫点头：

“权宜之计，只能先这样了。”

得到首肯，关天南当即清了清嗓子，故作高深道：

“小小邪祟，我和师兄出手就够了，你们三个，护着乡亲们先回去！”

三位炼气期弟子先是一愣，早被这股怨气吓破胆的他们，哪还不知道两位师兄的打算，立即就坡下驴，应和道：

“对对对！”

“师兄说的没错！”

“诸位乡亲，我们师兄弟三人先护送各位离开！小小邪祟，便交由两位师兄出手！”

王员外略显迟疑，刚才俞明道和关天南交头接耳的模样，完全被他看在眼里。

“莫不是骗子……”

一想到自家闺女第二天就得跟着这五人离开，有所疑虑的王员外索性心一横，咬咬牙道：

“我，我不走！有仙师在此，我不怕！”

其余乡民见状，心里也有了几丝底气，也有少部分人想近距离见识一下‘仙人’的风采，于是纷纷应和。

“说的不错！有仙师在此！小小邪祟不足为虑！”

“如果让三位仙师送我们离开，万一消灭邪祟不力，正好就缺了他们怎么办？”

“不错，俗话说，人多力量大……我们也可以帮忙！”

“请诸位仙师出手！我等不怕！”

五位修真者笑容逐渐僵硬。

“胡闹！”俞明道板着面孔呵斥道：“待会儿我师兄弟几人与邪祟斗法，可没心思管你们死活，还不速速离去！”

王员外心想，刚才还说小小邪祟，现在却说这样的话，果然是骗子吧？

王员外愈发觉得自己的预感是正确的：“几位仙师，不亲眼见着邪祟魂飞魄散，乡亲们实在是寝食难安啊！”

“是啊是啊！”一些从小就被这座宅子吓大的老人也站出来说话：“想我小的时候，还住在这，现在想回去看看，都不敢，哎……”

几个初生牛犊不怕虎，尚有一腔热血的年轻人见状，也忍不住叹息：“仙师，请诸位帮帮我们吧！长辈们做错了什么？他们只是想回家看看啊……”

五位修真者面面相觑，脸臭得就跟吃了苍蝇似的。

“师兄，怎么办？”关天南仿佛复读机般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俞明道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低声道：“只能硬演了！”

“硬演……”

关天南表情严肃：“这样吧，诸位乡亲，你们的心情，我们也能理解，但这里实在是危险……诸位可以旁观，但还请稍稍退后些，免遭波及。”

这一次，终于没人再提出反对意见，就算是满心疑虑的王员外，也只能乖乖后退。

“师兄，怎么演？”关天南凑近问道。

俞明道思索片刻：“咱们进宅子！”

“啊？进去？”关天南顿觉头皮发麻。

“咱们在门口绕一圈，”俞明道补充道：“听刚才乡民们的描述，脏东西应该在最里面，只要不打草惊蛇，随便往天上扔几道法术，然后了事。”

关天南做了几个深呼吸，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你们守在外面，千万别让人进来，”俞明道郑重吩咐道。

见三位炼气期弟子领命，并摆好战斗姿态，俞明道与关天南这才迈步走向凶宅，伸手推向宅院大门。

‘咯吱——’

随着一道叫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宅院大门缓缓打开。

一股阴风吹过，比先前还要浓郁百倍不止的怨气扑面袭来。

两位筑基期修士不禁打了个寒颤，先后掐诀运起灵气，企图挡住这阵阴冷。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面盖满爬山虎的照壁，地面上，满是黑灰色的凝固血迹，以及触目惊心的抓痕。

哪怕历经了八十余年的风吹雨打，宅院里的一切，仍旧向人们昭示着当年灭门案的惨烈。

俞明道与关天南对视一眼，一左一右绕过照壁。

只是，他们的视线刚刚逃脱照壁遮挡，两人不约而同，同时站住。

‘咕嘟——’

关天南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小心！”俞明道‘噌’的一下拔出佩剑，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该死，那家伙就在门口！”

正前方，是在风雨中倒塌了一半的堂屋，以及杂草疯长的天井。

而在天井正中，有一团巨大的，由无数血肉扭曲交融在一起的古怪物体。

像是一只沉睡的恶魔，发出浅浅的，几不可闻的心跳声。

而那团不可名状的事物，正随着那心跳声，有节奏的起伏。

就在这时，那团事物突然抖动了一下。

俞明道和关天南脑海里，同时闪过一个念头。

——它醒了。

——————————

PS：今晚第一章写完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多了，索性写了个4000字的单章，勉强也算两更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