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慧明坐在鸿胪寺提供的厢房内，完成了今日的早课。他起身推开了窗户，看着这与故乡不甚相同的天空，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在冷风习习的冬日，化作了一缕长长的白烟。

以他初入沙弥的境界来说，已经基本可以做到寒暑不侵，准确的说他距离刀枪不入其实也不是太远了。以他的年龄来看，这个境界属实是难得，可他仍旧是皱眉不止。

因为，来到齐国后，他的进境速度比起在青龙寺内要慢了一半不止。

五年前，应寻仙派之邀，青龙寺内排出了三位比丘和一位罗汉前来协助驱散怨气。对于佛门来说，超度亡灵、驱散怨气是有助于积攒功德，以及协助修行的。可这也得有个度，像这次面临的是积攒了二十多年、十万余冤魂聚集起来的滔天怨气，即使是几位高僧也都元气大伤。

但也因此，青龙寺终于得到了寻仙派默许，能够再一次前往中原传教，即便，只有一个人。于是，作为青龙寺年轻一辈中的第一人，慧明带着青龙寺数百年来的期望，踏上了东行传教的旅程。

这一次东行，除了青龙寺高层的决议外，慧明本身也是期待了许久。他自幼就展现了与佛法相当高的悟性，尤其是与同门的辩论中，每次他都能收获颇丰，进而促进修行。

可是当他打败了所有师兄弟之后，修行速度就慢了下来。为了继续修行，并且深研佛法，他主动请缨能出寺行走，青龙寺为他布置的就是这么一场东行之旅。

原本，他想的是，不断发展信徒、积攒功德，以此维持住自己的修行速度。那么，他就有望在十年内突破至比丘。

可是事与愿违，东行后，他一路上真正成功传教的人屈指可数。相比于玄之又玄的佛法，齐国百姓更相信镇上说的花钱锻体，那可是实打实的延年益寿、百病不侵。

最后，慧明还是不得不屈服于现实，直接来到长安府，期望依靠齐国朝廷的力量，帮助自己传教。

是能在中原成功传教，积攒大量功德，成功突破；还是最后灰溜溜的跑回去，就看下午那一场讲法了。今天，就是决定命运成败的最后一步。

……

“哇，好多人啊！”齐欣婷把一颗花生塞到了嘴里。

毕竟这也不是什么道门大典，让在座的各位夫人、小姐干巴巴的坐一下午不现实。所以，会场内摆放着不少的点心、水果。就，很朴实。

“你快别吃你那花生了，快来尝尝，这梨不错。”

“诶，真的诶。就是有点冻牙。”齐欣婷摸着自己的腮帮子说道。

段萧生在旁边头疼的按了按眉心，这两位是把这儿当成郊游来了。倒是前面的刘老夫人很是熟悉这种场合，跟一旁的几位达官贵妇有说有笑的。

这一次的佛门讲法没有像上次那样随意安排在一个菜市口，而是由礼部统一布置的一个会场。这里来了不少的朝中大元，及其家中女眷，传闻的大皇子和六皇子还没有到，倒是有几位不怎么出名的皇亲、王爷来了。

当然，百姓也来了不少。只不过他们就没有那么好的待遇，只能找个地方远远的站着。

这种场合，京城人倒是不陌生。每年皇帝都会在一些节日上，让公主皇子等与百姓一起看戏、玩乐，美其名曰“与民同乐”。

这次的讲法，礼部给安排了这样一种布置，其实就能看出来皇帝对佛门是如何的“重视”。

时辰很快就到了，慧明和尚也走到了正中的台上，在一个蒲团上盘膝而坐。此时的他不像半月前那般的“寒酸”，穿上了一身华丽的袈裟，面前还有三本破旧但内蕴光华的经书，一看就不是凡品。

周围的人群已经稀稀拉拉的坐定，因为现场有皇室人员到来，所以众人还是保持了一定限度的秩序。只是在低声的议论，而没有太过嘈杂。

此时，段萧生发现坐席最中央的那块区域里，还空着几个位置。从周围跑来跑去的小厮的“心声”得知，几位预定要来的皇子都来了，唯独大皇子迟迟未到，他们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继续等下去。

慧明没有收到开始的消息，倒是也不心急，一个人在台上闭目诵经，养气功夫极好。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诵经的声音明明很小，也没有附加任何的灵气催动，在场的人们却都不知不觉的听到了一段若有若无的梵唱。

那声音太小，而且也不是熟知的语言，众人其实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可听到这声音却都不由自主的闭上了嘴，默默的感受着。

不一会儿，本来因为迟迟未曾开始讲法而躁动不已的人们，渐渐的也平和了下来。

段萧生暗赞一声厉害，这佛门对于众生愿力方面，确实有独到之处。要是换做师门的人前来，不是专研心神、灵识方面的高手，根本无法做到这一点。即使勉强达到这种效果，也得花费大量的精力，没有办法像这个和尚一样的轻描淡写。

一炷香时间过去了，眼见大皇子仍旧未曾到来，宰辅大人吩咐着开始讲法吧，也不能这么多人等他一个。

得到命令的礼部官员也是送了一大口气，在场这么多人，一大半都是自己得罪不起的。有宰辅大人发话，自己也不用再纠结是否会得罪大皇子了。

他赶忙跑到台子上，小声示意慧明可以开始了。

这时候，慧明才缓缓睁开了双眼，手上的佛珠也停止了转动。身上的气势瞬间从内敛转变，明明只是个看起来三十不到的年轻人，却显露出了一股高山仰止的深邃之感。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就是气势这么一变，人们一下子就明白了一件事：讲法开始了。

“贫僧慧明，自西域青龙寺而来，再次见过诸位施主。”

又是跟刚才一样，慧明的声音落入了所有人的耳中。但不是刚才那样的含糊，这次十分的清晰，就连隔着好几层人墙外围的百姓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这一次，段萧生终于察觉到了，慧明使用的是一种跟灵识很相似的力量，勾动众人体内的灵气引发共鸣。寻仙派内也有类似的道术，但那只适用于少数人之间传话，也就是俗称的传音入密。像这样的几百人同时传音，根本就做不到。

不过话说回来，真要是这种场合，随便一个放大声音的道术就行了，也没必要搞那么复杂。

倒是段萧生现在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慧明的这几句话，明显引起了自己“他心通”的共鸣。现在好多回声在脑海里转来转去，要不是这段时间下山后适应了过来，可能当场就得流鼻血了。尽管如此，现在段萧生也不得不尽可能的收缩“他心通”的作用范围，这才能保证自己意识清醒。

慧明和尚没有注意到那么多，他只看到自己的初次“表演”的成果，暗暗的送了一口气。只要这边的人不是对自己彻底的敌视，那么就还有希望。

“贫僧今日为诸位施主讲佛。

“佛自菩提树下目睹明星而开悟，曰：‘奇哉奇哉，众生皆具如来智慧德相，只因妄想执着而未证得。’

“离一切诸相即名诸佛。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慧明慢慢的向众人讲述“佛”的真义，这对他来说是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类似这些话语，是他从孩提时就开始听闻、参悟的。可以说，这些道理已经成为了他生命中的一种本能，就像是吃饭喝水一般的本能。

但此时，为了将“佛”真正的在中原传播出去，他又是使出了十二分的气力来讲述这些“浅显”的道理。这就像是要一个习惯了走路的人，说出他走路的时候是如何甩臂、如何蹬足一样奇怪，说是能说出来，可要说出个所以然来，又有些愣神。

好在，听众都是对佛门几乎一无所知的人，倒是没人出来给他拆台。

慧明说的东西不算复杂，中间还掺杂了许多佛祖行走人间的传说，就算是目不识丁的农夫也能听得个大概。

在场人中，在朝高官大都不置可否。能坐到他们这个位置的，早就不是这么三言两语能够说动的了，真正能让他们改变立场的，只有利益。好多人都开始打起了哈切，要不是几位皇子、公主、王爷都还好好坐着，他们老早就走了。

倒是许多百姓，听得云里雾里的，开始陷入了思考。这种无欲无求，参悟唯心的理论，他们还是第一次听说。

这不像道门那般讲究个人天赋、体质、财物，单就是坐在家中，参悟几本佛经就能修行。这在普遍贫苦的百姓中，还真是很有市场。

尤其是，这么大的阵仗搞出来的讲法，总不可能是假的吧！

唯一需要的“慧根”，被他们下意识的忽略了。没听人家高僧说了吗，只要诚心礼佛、信佛，慧根自然会有的。

就是不能吃肉有点难受，嗯，到时候偷偷吃一点，佛祖应该也不会那么闲一直看着自己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