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历十九年，十二月十八。

段萧生查案彻底陷入了僵局。

他先是去了大理寺，叫上了给刘湛验尸的仵作，再次检查了一遍尸体。

刘湛是被一把大刀从身后砍下去的。从伤口来看，应该是刘湛在逃跑途中，被身后追击的人砍倒在地。之后苟延残喘了大概一炷香时间，最终因失血过多而死。

伤口上并没有动用高明道术的痕迹，动手的人武艺也不怎么强，唯独力气很大，这一刀差点就把刘湛的脊椎骨砍断了。

从尸体腐烂程度来看，应该是十二月十四左右身亡的，这跟他出逃的时间，以及逃跑的路程对得上号。

至于他后庭内的印章，当时是被包裹在一块皮革之内。后庭内肌肤有些许损伤，但没有过多瘀血，且已经结痂，应该是在死之前就放入了的。

段萧生还审问了发现刘湛的大皇子卫队士兵，当时刘湛尸体是在一处密林边缘被发现的。根据尸体上一些其他伤痕来看，应当是在路上遇袭，然后又被拖拽到密林之内。

随行的一些家丁尸首也在旁边，这可以佐证。倒是理应跟随他一起的那个侍妾和一些丫环，没有发现尸首。不过，这跟拦路抢劫劫匪，然后强抢民女的行为能对上。

一切的一切都在阐述一个事实，刘湛就是逃亡途中遇到了劫匪，最后身首异处了。

除了一个漏洞，京城周遭三百里之内都没有劫匪存在过！

这些劫匪去哪里不好啊？敢在天子脚下动土，活得不耐烦了吗？

面对这样的结果，段萧生脸上都不由得抽了抽。这种明显的疑点展露出来是为了什么？嘲讽自己么？

之后，段萧生又根据司婷的说法，调查了一下司家的情况。

司家的没落始于三代之前，由于站队失败，差点就被成德帝清洗掉。他们当时是放弃了整个家族差不多一半的产业才苟延残喘了下来。

司家当代家主司友运，乃是武威侯司友宇同父异母的弟弟。其父亲和祖父两辈都由于失德，而被族老给劝退了。实际上就是在针对司友宇这件事情上的错误决断，使得司家加速了衰败。

面对如此艰难的时刻，各个分家也不敢出来夺权。就算夺到了，也没人有这个把握能带领司家走出这个泥潭。所以，最后司家家主之位没有任何意外，平稳的落到了司友运这个本家独苗身上了。

如果是常人，坐到这个位置上，基本会有两种结果。一种是奋发图强，奢望重振家族荣光，最后由于能力不够，死于劳疾。另一种是自暴自弃，成天享乐，最后被看不过去的族老再次给换下去。

司友运则在这两者之间，他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做了一些努力，比如将家族产业全部转到商业，并拓展到京城以外的地方。而除此之外，他在不引起族老集体弹劾的情况下，尽可能的享受着荣华富贵，从来都不去想那些振兴家族之类的劳心劳力又不讨好的事情。

从结果论来说，司友运无疑是司家最近几代家主中做得最好的一位。可是在当年，真的很难想象他是如何能说动族中长老们接受他那“异想天开”的主意的。

司友运能力不足，可是他很聪明，他知道如何才能让自己活得长久，日子过得滋润。也正因如此，他从来不与武威侯牵扯上任何关系，就仿佛两个陌路人一般。

段萧生很难想象这样一个“识时务”的人，会牵扯进这么大的事件中。就如同司婷所说，要是他真的能做到卧薪尝胆这么多年，那司家早就重振旗鼓了吧！

“段大人，刑部派人过来，似乎有事情要跟您说。”

正在打段萧生略微有些走神之际，冉向杰突然过来说了一句。

“刑部？”

段萧生和刑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场面可不太好。李侍郎当时被齐欣婷打得断了好几根肋骨，内伤也不轻，按理说刑部不来使绊子就好了，现在竟然主动找上自己？

“让他过来吧。”

“段大人，小人刑部主事高庸。奉赵侍郎之命，请您去刑部一趟。我们，收到了一位人证。”

“人证？”

“是的，与周家冲一案有关。”

段萧生瞳孔一缩，死死的盯着高庸。不过高庸也不过是个听命行事之人，并不知道详细经过。此时被这么恐怖的眼神盯着，只能低下了头来，局促的看着脚尖。

段萧生当即前往了刑部，一路上还在思考一个问题。这起案子不是镇神府办的吗，怎么会跟刑部牵扯上关系了？

到了刑部之后，是另一位赵侍郎接待了他们。

“段大人，下官刑部侍郎赵胜昌。恭候您多时了！”

“赵大人客气了，不知刑部收押的是什么证人？”

“说来，大人应该听说过此人，就是周家冲一案的报案人。”

“那个行脚商贩？”

“没错。前段时间，此人在津洲地界走私，被当地衙门给抓到了。偶然间，下官看到此人的卷宗，就赶紧收押了起来。今天未时刚到的京城，然后就赶紧找上您了。”

“哦？那还真是多谢赵大人了。”

关于周家冲一案，切实经历过的人只有三个，第一个是目击证人周家冲原住民周钧化。周钧化段萧生早就审问过，他提供的信息很有限，而且被误导的可能性很大，暂时没有太多的突破口。

一个是春谓镇知县钱元珪，被乌神宗的甘炎王给灭口，最后还是自己动手给他减少了一些痛苦的。

而最后一个，就这这位报案人了。关于他的资料，段萧生仅在卷宗里看过，并没有见过此人。此时有机会亲自审问，自然是再好不过了。说不得就有什么隐藏的线索呢！

唯一值得思考的就是，为什么刑部会这么“大方”的帮忙，难道自己打过他们人之后，他们就转性了？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但不管怎么说，有的查总是好事。至于说刑部给此人串供，诬陷武威侯的可能性，段萧生的“他心通”表示，这都是小问题！

这一次，段萧生等人是按照正常程序进来提审证人的，所以没有下到大牢中去。犯人是由刑部的人将其带到审讯室来的。

关于行脚商贩的所有信息，他们通过之前镇神府的卷宗已经了解了个大概。现在段萧生是要用应对周钧化的方式，使用“他心通”来确认其有没有说谎，或者是被控制的迹象。

“段大人，犯人带到了。”

一个身形枯瘦的中年人被拖了过来，看他那虬结的头发，以及身上脏污的痕迹，显然这段时间是遭了不少罪。

“皮延超？”

“是小人。”

“你可知你因何在此？”

“小人在津洲走私酒水。”

说来，皮延超也是倒霉催的。本职就是个行脚商贩，天南地北的到处走，每年赚得还不少。可是今年六月一场大病袭来，非但是把去周家冲的时间耽误了。好不容易拖着刚好的病躯前往，还发现周家冲被灭门了。这周家冲可是他每年最大的客户之一啊！

在去周家冲那半个多月，他都愁的没怎么睡着觉，回头报案后，又被镇神府软禁了半个多月才放了他。

这么一来一回，运的货损失了大半不说，自己今年还颗粒无收。实在是没办法，这才想到了回来铤而走险，做一做走私的行当。

这种活他以往也不是说没干过，可那是赚点零花钱，都是在官府查的不严的时候才做的。要说让他在年关将近时来做这事，他是肯定不会干的。

可现在，他不仅把本钱陪完了，还欠着一屁股债。不干这一票，老婆就得跟人跑了。

但怎么说呢，津洲的官府还算是挺称职的，皮延超刚一动手，就立马被逮捕了。他现在是真的死的心都有了！

唯一有点疑惑的就是，为什么还会被连夜转送到京城来，难道自己真的那么倒霉，要被杀一儆百？

“皮延超，你可还记得周家冲？”

“嗯？”皮延超十分的错愕，“大人，这是何意？”

“是我在问你，不是你问我。”

“是的，大人，周家冲曾是小人一个客户。”

“那好，现在我问你几个问题，要是答得令我满意了，你此时所犯之案未必不能从轻发落。”

“大人请问，小人定当据实相报。”

“你是怎么跟周家冲搭上线做生意的？”

“小人入行时，本来是师父跟周家冲联系的，后来师父年纪大了就把这条线卖给了小人。”

“你师父姓甚名谁，他又是如何与周家冲联系上的。”

“我师父叫曾从化，前年刚去世。至于师父他怎么找到这条线的，小人也不知晓。”

行脚商贩走南闯北，奇遇很多，不是每一个都为外人知晓的。甚至于这种隐蔽的商路，还会被他们视作身家性命，怎么可能告诉别的人。

“你给我详细讲讲当时到底是怎么去到周家冲的？”

“小人今年七月月底，身体突然好了不少之后，就开始进货准备赶紧去周家冲了。最后一路走到周家冲之后，已经到八月中旬了。

“当时小人走到村子外，发现原来在门口守门的几位大爷不在，当时还很奇怪。小人因为跟着一辆马车，不方便离开，于是就大声呼喊，让村子里的人出来。”

“你为什么不驾驶马车进村？”

“他们村很排外，即使是小人也只能在村外扎营，最多就是村里的好心农妇会给小人带一些汤食出来。”

“嗯，然后呢？”

“小人喊了足足有半个时辰，却始终没人出来。小人感觉有些不对劲，最后大着胆子走进了村里。”

说到这里，皮延超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仿佛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