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蓝色天际，一轮圆月当空，两道白色身影一高一矮向前行去，瞬即淹没在欢怡的人群当中。

人群像水流般四处涌动，刚才的一切像是幻象，从未发生过。

可所谓仙师的话却把我们今晚的游兴给搅没了，萧凯建议说现在就出城，我表示赞同。

回到河边的住所取了马和包袱，我们从长安城东边的春明门出城而去。

当我们骑在马上，立在城门外，转身回望，月色清辉泻下，长安城上方的夜空闪烁跃动着绚烂多姿的焰火，映红了墨色天际，令人神往。

而前方通往洛阳的驿道似蒙上了黑夜的面纱，漆黑静谧，透出神秘莫测的前路，只有天上满缀着的繁星陪伴着我们。

“十里外就有驿站，”萧凯抬起手，用马鞭指向前方岔路口正当中那条山道，大声说道：“夫君我都安排好了，一个时辰就能到，好好歇息一晚，三天以后就能到洛阳。”

我有些自惭形秽，自从跟他生活在一起，我的各项生活机能急速退化，他已经成为我生活中时时刻刻不可或缺的部分，是我的大脑，告诉我该干什么，我的眼睛，告诉我前路在何方，我的衣食父母，什么都管，我不用花费一点儿心思......我离不开他。

可这种感觉充满幸福。

沿着山道快速前行，一片黑暗，一片静谧，就连身后从长安城传来的喧闹声也渐渐淡去。我们俩的马术都不错，尤其是萧凯，他一马当先，我紧随其后。

我一面驱马前行，一面暗暗思索着刚才发生的一切。那个被称为仙师的道人居然知道我不属于这里，这句话包含了很多意思。

他知道我不是这里的人，难道他知道我来自未来？！

算上今晚，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每次见面都没说几句话，他又是从何得知的呢？

他说我和萧凯不合适，就因为我来自未来吗？

他的目的是什么？

我就这么边走边想。

这是由来已久的坏习惯了——三心二意，车会自动驾驶，而马也是聪明伶俐，四蹄扬起，畅快疾驰，这正是马儿最喜欢的事，我完全不用打扰它。

此刻，春寒料峭，寒风呼呼地吹过脸颊，尽管身上包裹着立领皮袄，可那些冷风仿佛很有经验与人为敌，它们无孔不入地从脖颈与衣领的缝隙间钻了进去，当发现这个漏洞之后，它们又盛情邀请同伴一同前来。“这里好，暖和又柔软，”它们很友爱地互相招呼着。

耳畔只听得冷风发出呼呼的咆哮声，在这幽暗如同死寂一般的夜，像是呜咽，如同鬼哭狼嚎。

不知行了多久，我觉得应该很久，因为我全身发冷，身体禁不住地打着哆嗦，于是我抬眸望向山道两侧、银色月光笼罩着的群山，绵延起伏的山峦在月光下勾勒出形状各异的黑色轮廓，那是由巨龙般盘踞的群山、幽暗茂密的森林、萦绕山间的雾气以及众多生活在黑暗中的东西构成......

这是一片寂黑空旷的世界。不知为何，本来极美的星夜渐渐被迷蒙的山雾所遮掩，从两侧的杂乱的树丛中喷涌出一团团的黑雾，雾气顺着两侧斜斜的山坡，贴着地面，像流水一样缓缓地漫过山坡，向山道涌过来，它们有着章鱼般的触手，时而细长如丝，时而巨大如爪。

它们灵巧机智，遇到拦路的灌木丛，就化整为零，从无数个黑色的罅隙间钻了出来，复又汇合在一起，连成片，伸长脖子，探出头来，像无数张牙舞爪的怪物向我们袭来。

吁了一声，萧凯勒住马缰，警惕而疑惑地盯着前路。“有情况，”他与我并排立在山道中央，压低声音说道：“雯儿，我们今晚要小心从事，过去我也经常夜间行路，可从来没有碰到这么诡异的山雾。”

此刻，夜色愈浓，前面的山道已经被雾气笼罩，呈现黑压压的一片，把所有的一切都严严实实地包裹在当中，只要钻进去，相信即使站在跟前，我们都会看不见彼此。

本来晴朗无云的夜空似也掩上一层迷蒙的黑色夜纱，这是多么诡异的雾气啊！似乎它们是有生命的，跟天上的月亮星辰、云朵一同商量好给我们设下这个迷魂阵。

这时，我们四下张望，“不好，”萧凯说，“后面也有，我们被雾气包围了。”

我们低头望向地面，雾气像潮水般渐渐将地面漫过路面，一层层堆积，越来越多，升腾着向上方袭来......

周围一片死寂，只听得到怦怦的心跳声，“雯儿，”萧凯一把拉住我的手，轻轻一拽，我直接到了他的马背上，“我们共乘一骑，避免走丢。”

他双腿一夹马腹，马儿试探着沿着脚下的山路、缓慢地向前方行去，我的马机敏地跟随在后面。

靠在一起令我安心许多，“箫哥哥，还有多少多远？”

“不远了，过了前面那座山就到，不怕——”我不由自主地浑身哆嗦，他定是感受到我的恐惧，他的唇凑到我的耳畔低声说道：“不过就是山里起了雾，没什么大不了的。别担心，一切有我，你夫君什么阵仗没有见过！”

虽然只是简短的几句话，可我靠在他的怀中，由里到外暖和起来，胆子也壮了些。

可我隐隐觉得世界上一切没有生命的玩意儿，其实都是有生命的，而且为了彰显它们的威力，它们选择与自以为是的人类作对。

具体说来，世间发生的一切都本着事与愿违的原则。

你越想实现的愿望，越难以实现。

你口干舌燥，正好天气酷热，正好身上没带水，正好路边的一瓶最普通的矿泉水卖得比香槟还贵，意志忿忿不平地说，“决不能纵容这种良心被狗吃掉的行为，”

矿泉水洋洋自得地说，“人三天不喝水就会死，水就是生命，我觉得这价钱太便宜了。你好好睁大眼睛看看周围，我可是这里唯一一瓶矿泉水，物以稀为贵的道理你应该能明白！”

身体由于缺了这么一口水，变得卑微无比，身体哀求意志说，“只要能让我喝上一口水，就一小口，让我干什么都可以，钱乃身外之物，我愿意用所有的钱财去交换，只要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香槟酒的价钱跟这具珍贵而脆弱的身体相比一点儿都不贵！”

这是多么可怕的世界。拥有独立身体与意志的个人，却需要听从一瓶小小矿泉水的摆布，让它骑在头上为所欲为。

可等你花了大把钞票，终于心满意足地喝了大大的一口水，那一刻，水的滋味儿无比甘甜，胜过世间一切琼浆玉液，你咂了咂嘴巴，四下环顾，那些没水喝的家伙，渴死你们吧......你心中暗暗得意，并盼望你手中的矿泉水是这里独一无二的，别人只有眼馋的份儿，你心里暗暗说。

可就在你走到街角，拐了个弯，面前出现了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溪。

你看，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折磨人的。

而此刻，我隐隐约约觉得，这些看得见摸不着的山雾也是有生命的，它们一定听到了萧凯的话，尽管他说的声音极低，可这些摸不着的东西无所不在。在我耳边就有，它们正盘桓在我们的头顶上，得意洋洋地俯视着我们，“愚蠢的人类，”它们狂笑着，“居然敢轻视我们，惩罚他们！”

马无所畏惧地向前走着，这些摸不着的东西只能遮住我们的眼睛，却挡不住我们前进的步履。

它一定会生气的，此时，它们发狂一样地将我们像粽子一样包裹住，我连马头在哪里都看不见，我的眼前一片黑暗，一片模糊，可我们的身体却正徐徐向前移动，只不过我们完全不清楚自己的身体将被马带往何方？

马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