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浅哭得厉害，声音极力压制着，让人看得更加心疼不已。

陈祥生和陆芬从一旁的陪床上缓缓站了起来。

生命无常。

善良的夫妻俩也是有自己孩子的人，看着温浅的神情不由得充满了同情和怜悯。

医院附近的中餐馆。

霍允铮因为医院晚上十一点之后要实行宵禁，说话不便，于是将温浅和夫妇俩带了出来。

温浅记得眼前的男人，是那个曾经跟踪过自己的农民工，脸还是被晒得铜黄铜黄的样子。

他的妻子则要白净一些，身形有点肉，但不难看出浑身有的是力气。

只是直到现在，她才真正清楚，陈祥生当时真是她母亲派来的。

泪水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流，温浅用力扯着缠绕在食指上的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拧成了一股绳的纸巾，声音止不住颤抖地问:

“陈叔陈嫂，你们能告诉我更多我妈妈的情况吗？她是怎么一回事？她这一年多都是跟你们在一起生活吗？”

陈祥生不太善于言辞，坐下后就一直微低着头。

听到问话，他随即抬眸迎上温浅迫切想知道具体情况的目光，言语组织了片刻后，将遇到卓婉清的经过缓缓道了来，

“我和我老婆都曾经在宏远的工地上做过事。

宏远倒了之后，你父亲作为主要负责人欠了很多钱，我们一度以为我们这些底层工人肯定要拿不到那几个月的工钱了。

于是，我们一群人从听到风声的那几天起就天天聚在一起，商量着如何讨薪。

但是，你父亲让我们都觉得很意外。在宏远真正出事之后不到三天的时间，他一下子就把我们几百个工人的工资全都给结清了。

是他不顾公司股东的反对，将公司账面上所有的钱全都取出来当工资发给了我们。

我还记得他给我们发工资的那天，几个股东还到场狠狠警告了他，说三年之内不把欠他们的钱还给他们，就要你父亲好看。

你父亲没有说什么，反而还言辞和蔼的给我们分析起了行业大环境，

让我们这几年一定要把钱牢牢抓在手里，不要像他一样，现金流一断，连自己的小家都养不起了。

说实话，我们以前一直以为资本家都是吸血的。

第一次遇到你父亲这样，对就要被解散的员工还苦口婆心的老板。

刚开始，我们都以为他是想从我们这些人身上打什么主意。但是，事实并没有。

宏远正式宣布破产后，我们才知道你父亲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只是，他从来没有把自己的苦说出来。

后来我们还从另一些工友那里知道了，你父亲当初是顶着多大的压力才把工资发到我们手上的。

他说，欠谁的钱都不能欠农民工兄弟的。说真的，我们那群人心里都很感动，这辈子能够遇上那么好的老板。

我们有几个工友当时还一起约定了，如果宏远还有东山再起的一天，我们一定还会再去给你父亲当工人。

但是，我们都不知道还会不会有那一天。

后来，我们拿到了自己的工资后，有的人选择先把钱带回老家，有的人则去了其它工地。

正好那个时候孩子放暑假了，我就跟我老婆商量，我留在这边继续打工，让她回老家陪孩子一段时间。

有一天，我和我老婆傍晚下班之后，想骑车出去工地买些带回老家的东西。

在路上，我的车在准备停下来等红绿灯的时候，不小心歪了一下，撞到了你母亲。

你母亲以前有时也会跟着你父亲去工地监工，还会给我们那群人带吃的。所以，我和我老婆都认得你母亲。

我们当时看她摔下来后，手肘擦伤了，想立即送她去医院来着的。但是，她拒绝了。她说她反正已经活不了了，就没必要浪费钱了。

我们夫妻俩那时候还不知道你母亲发生了什么，想到宏远倒了你们一家人的生活肯定不好过，觉得她有点轻生的倾向便一直跟着她。

我们一路跟着她到了江边。她那天一个人在台阶上坐了很久，一直望着江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们见天有点黑了，也不可能一直在那守着她，便让我老婆上去跟她聊了一会天。

聊完了之后，我们才知道她半个月前被确诊了胃癌。家里已经负债累累，她不想因为自己的病再拖累你还有你的父亲。

她说她从家里出来之后，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找了间小旅馆放好行李之后就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了起来。

你母亲那天是有求死倾向的，只是她还没有找到一种比较好的死法，能够让自己在死后不被你们立刻知道。

她不想让你们父女俩为她伤心难过，宁愿你们恨着她，让你们带着对她的恨好好生活下去。

我们没读过什么书，这辈子只知道努力打工挣钱活着，把孩子养大成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母亲。

但是同为父母，我们是能理解你母亲的。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真的选择自杀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们就对她说，既然死神一年后才来，为什么不先好好活着多看两眼自己的孩子，至少走之前能知道你们父女俩离开了她之后生活会过成什么样。

你母亲被我们说动了。但是在大城市里生活消费水平高，你母亲又正生着病，没有劳动能力。

而且我们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待着，所以我和我老婆商量了一下，就让她跟着我老婆回老家待两个月。

老家空气好，想着对她的病情也有好处。同时我们也怕，一旦她发生点什么，会出现送医不及时。

但好在你的母亲可能因为有了求生的欲望，一直很坚强。

你母亲是知识分子，在老家待的那两个月，虽然帮不了干农活的忙，但是她组织了村里的孩子学画学唱歌，还给孩子们辅导功课。

村里人都很喜欢她。村支书知道了这件事，还特意去家里表达了希望她能一直留在村子里教孩子们的想法。

你母亲答应了。她说趁着还有时间，能做一点有意义的事也挺好的，就当是为你还有你的父亲积福了。

半年之后，你母亲给了我你们家的地址还有你们一家三口的照片，让我偷偷帮她看一眼你和你父亲的生活。

我第二天就去了，但是那个时候你们已经不住那里了，向邻居们打听，但是很多都是新搬进去的租客，也没人知道你还有你父亲的情况。

再后来，我换了新的工地。有一次从工地里出来经过服装城附近的时候，看到有几个人拿着相机一直在对一个正在公交站亭里等车的女孩偷拍。

一时好奇，我就骑车骑近了，多看了两眼，才发现那个被偷拍的女孩是你。接着的事你们就都知道了。”

陈祥生洋洋洒洒地将帮助卓婉清的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

停顿了片刻，他又继续补充说到，“在打听清楚跟你有关的情况后，我把已经见到你还有你生活得很好的情况告诉了你母亲。

也许是因为时间到了，又或许是因为她已经没有牵挂了，之后不到一个月，她的身体便开始每况愈下。

我想过要把她的病情告诉你，但是你母亲苦苦请求，不准我和我媳妇说。

她说她不想打扰你的生活，知道你生活得很好就已经足够了。

你母亲的最后遗愿是想让自己永远沉眠在大山里，这样你们父女俩就不会知道已经和她天人永隔了。

但是，我是一名父亲之前也是父母的儿子。

我和我老婆实在看不得她在重病的痛苦和对丈夫女儿的思念中度过生命的最后时刻，也是不想让你还有你父亲的人生留下遗憾，

所以看到你母亲的情况越来越不好的时候，我便打电话联系了你男朋友。”

陈祥生想，幸好当初霍允铮给他留了电话，这才让母女俩尽快见上了面。